轮回,自己便会立即崩溃瓦解,破碎得连一丁点也不剩了。
良久,娆罗f总算是舍得蠕动嘴唇了。
话是向慕容云朔说的,眼神却直直盯着他,不肯放松。
「他,守娆争,并无伤害本皇及皇子的意图。本皇于数年前派予他各种秘密任务,因此他才需要隐姓埋名……」
楼内,四双眼睛都惊愕地直瞪着娆罗f。
娆罗f由始至终只用亮得吓人的眼神捕捉着守娆争,仿佛也只对他说。
他吐出前半句来,看到争轻轻地摇首,嘴唇无声地重复此两字――别说。
争在哀求他别说、别再说了,现在就停止。
他唯一在乎的人皱起眉心,半垂俊眸,用那么令他心疼难忍、却又记挂过不知几个春秋的表情请求他不要。不要把他们千辛万苦用谎言分割开的两个世界,再一次,用谎言连系起来……
他办不到。
「是我下旨命守娆争假死的。」
争用力地闭上双眸。
他知道争不要……但争难道不够清楚他吗?
争不知道正正因为他露出这样难过的、受伤的表情,所以他才不能轻易放他走?此时此刻,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争消失在他眼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是他割出来的伤口,也只有他能替争舔舐。
但若争对他视若无睹,向他报以清清冷冷的态度呢?恨着他呢?
他不知道。也许他更不能放过争了。
他会把这个胆敢一再牵制他心神,却依旧冷若冰霜的男人给勾过来,把他压在身下撕碎。
天啊,只要是他守娆争、只要是这个人再出现在他面前,无论如何、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阻碍,无论争对他或牵挂或决绝、或冷漠或有情,他都不会再让他好过、再让他独活,享受自由。
这个争,这下子结结实实的令他们两人之后都难以过活了――这是争的错。
都是争的错,是争自己招惹的。
「满意了的话就给我离开。」
慕容云朔抬头,来回看了守娆争与娆罗f数眼,却也别无他法,只能无奈撤军。
他能说什么呢?他还能做什么呢?
守娆争与陛下这些年来的爱恨交织、织织复织织,密不透风,已没他人插入的余地……
那名为牵绊的巨网也将此两人网住,脱不出、挣不开,也没人能拯救其一。
只有他们能拉对方沉沦、也只有他们能拯救彼此。
「你打算伤害我的孩子?」
始料未及,三年不见,这竟是男人向他说的第一句话。
守娆争的长睫轻颤,抽开视线,「……如果我说是呢?」
他听到自己在挑衅。
他不应该这样说的,他管不了自己逞强的嘴巴。
「那我更不能放你走。」
即使两人多年没见,原来娆罗f的行为模式早已刻进他的发肤之内。
守娆争下意识退后一步,男人却已掳获他的手腕。
那只手如此地用力却又……冰冷,都快要冷伤他了。他可以挣,但他没有。
男人已抽长得与他齐高,但脸色却苍白似雪,唇红艳如花瓣。在近距离之下,他看见娆罗f敞开的衣襟下露出的纱布。这男人仍然虚弱,但眉宇间却透出一股疯癫、超乎常人的执着……
那双唇如同滴落雪地的血珠,红得让他心慌,让他竟然……不怕娆罗f伤害到他、反而怕自己继续的挑衅跟口是心非会成为一种言语暴力、往男人身上雪上加霜,加害到这已经受重伤的人。
「我没有……要伤害任何人的意思。」
许是看出他的心慌意乱吧,娆罗f几乎陷进他皮肉的指劲放松了,但那还不是解脱,男人轻柔地抚摸着他的手腕内侧,仿佛一种安抚。
对男人的指触的敏感程度、那种反差巨大的恐怖温柔反而让他发抖。
「争,我还不清楚你吗?你没有我的命令便不会去伤害别他人,遑论一个娃儿了。」
娆罗f说话的语气口吻,仿佛他从没有离开过,两人只是短短一个时辰未见。
他也知道出现在此地会引发什么联想,皇军想逮捕他无可厚非,但……如果娆罗f相信他,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地提问?语气中还透露着一丝无可奈可,一丝失望。
守娆争一下激灵,难不成……「那是你亲生骨肉……」
而他,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也绝不是因为妒忌、也不是因想要为报复。
这个男人到底可以超乎常规地冷血到什么地步?
猝不及防,娆罗f凑近他,两人之间几近没一丝空隙。
娆罗f久违了的灼热呼息就洒在他耳际,与流泻在他肩上的冰凉青丝形成极大对比。
仿佛说悄悄话般,男人说得既低且慢,「这奶娃儿才从那女人体内蹦出来,我跟你都多少年了?要你伤了他……或杀了他,你这辈子便甭想再离开了,很划算不是?」
若争以意图伤害殿下的罪名被当场逮获,那他们的余生再也不须编什么劳什子的理由,一个谎言弥补上一个谎言了,他便直接困着他、或许扣上手镣脚镣,争再也飞不出他的掌心了。
若能在娃儿身上发现一个血口子,此罪名就扣得更结结实实、牢不可破了。「或是……你想伤我?」
「你不能把我弄得那么不堪。」
「我能把你弄得更不堪!」
「当初把我赶走的人是你,你不能这样要回来!」
「我没有去偷去抢,回来的人是你,争。是你自己回来的。」
被他这般挑明一说,守娆争便也记起自己出现在此的目的。
娆罗f说的没错,是自己犯贱。但他仿佛赤裸裸被娆罗f揭开伤疤,被屈辱的感觉一涌而上,他咬紧下唇,吐不出半句反驳,气得连耳背都要潮热起来了。
娆罗f靠得他太近了,他只是没法移开死盯着纱布的视线……
察觉到他的视线,娆罗f与他一同看往自己胸膛,然后另一手覆上争的脸颊,磨蹭。
如情人般甜蜜呢喃,却残酷地往他的痛处下刀,「对,这是你的错。」
「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当时在我的身边,我就不用受这些苦楚。你知道只要这伤口多深数分,我就要下黄泉了吗?我们就要天人永隔了吗?你知道出动了多少御医才能救回我的命,情况又有多惊险吗?但那时候你在做什么呢?你跟解语在卿卿我我、还是在逗弄小娃儿?」
「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他的错,他没有相伴在娆罗f身边是因为三年前这男人赶走了他,他曾不顾尊严地恳求他,但娆罗f还是一意孤行……此刻,却卑鄙地看穿他心中所想,往他的弱点痛击?说一切都是他的错?「不是这样的……」
娆罗f单手裹着他半边脸颊,以拇指顶起他的下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满意还是心疼地看到争的唇瓣在颤抖……他的争呵,他善良得可怜的争啊。「不是怎样的?在离宫之后,你跟绂雯解语没有成亲、她诞下的双胞胎也不是你的种?这些事我早知道了,你的一生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根本不能放下我是吧?」
「我不……」
男人的拇指向上拨,轻轻松松地按着他半启的唇,阻止他的发言。
那种唯我独尊、睥睨一切的气势……为什么他重伤未愈,却能比任何时刻更让人战战兢兢?
娆罗f的姿态把他弄得似将要含舔手指,讨主人欢喜的小动物。
「那你又知道我这些年如何过来的吗?你有关顾过我一眼吗?在你在宫外悠悠荡荡地过着好日子,被雯府收留兼宠着时,你知道我是怎活过来的吗?我登上帝位、为了两国关系更紧密而迎娶了茔凄国的公主,但她远不及你贴心,她是个祸源。这数年,我既新帝上任牵起朝政革命,又要防着外戚乱政。嚣狄长袖还是养不熟,对我怀恨在心、处处与我作对,外忧内患,我却没半个可以分忧的人……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娆罗f握起他的手,放在左边胸膛之上。
他掌心下便是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指尖却摸到层层叠叠的、粗糙的纱布……
这男人究竟想他如何办?此时此刻,还想以低姿态向他乞求什么?
明知道也许是又一次为他而设的伎俩、陷阱,明知道娆罗f只想利用他去下皇后的面子,向众臣暗示皇后的位子只是虚有其表、得不到宠幸而权力旁落;明知道娆罗f想利用他去做磨心,调停他与绂雯、长袖之间的暗涌……
他把手抽走,「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又或许,想太多的人是他自己?
依这男人的性格,若要设计他,若把他当成是曾离开棋盘的弃卒,如今失而复得躺在掌心中的棋子,就不会抓着他长篇大论,把苦闷逐一向他透露、细诉了。棋士岂会把计谋告诉棋子?
如果娆罗f真的是……独行这条帝王路太不胜寒,太寂寞了呢?
天啊,这些年来,他们究竟是谁,负了谁?
他已经弄不懂了。
争的手自他的掌心下脱出,不带一丝留恋。
荒谬地,争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他却又有再失去他的错觉了、又有这只是一场梦的惊恐了。
娆罗f没有多想,双臂一张,把争拥进怀中,「争,我不甘心……」
他感到争立刻地挣扎,但挣了几下就不挣了,知道他铁定不放手的、不想碰撞到他的伤处。
争一向对他的温柔。
争的鼻尖轻碰他的颈窝,这是他多久没尝过的拥抱?
「在我伤重濒死,众御医几乎返魂无术的时候我便后悔把你放走……怎么可以在我在此受苦受难的当头,你竟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悠闲?我快死了,伴在身侧的竟不是你!」他不需要他们任何一个,他要他们通通滚开,因为他只需要争……但争偏偏不在,为什么争不在?他最后看见的人竟不是争、他这个守娆争竟敢让他孤独上路!一想到自己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争却跟他人和乐融融,毫不知情、亦无半点受苦,他便好恨、好恨……争不知道他有多不甘心啊、多想立即紧抓着这男人一同共赴黄泉!「若你在我死的时候不在我身边,我们要如何合葬?我又怎么能原谅你?我就是当鬼都不会让你好过。」
守娆争不言不语,只是看着身前的男人,似想好好把他瞧个仔细。
这便是娆罗f。
明明他已是万人之上、群臣马首是瞻的帝王;明明他已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室了,瞧他,多有皇威、多有龙子的风范,但在此威风凛凛的外表之下,还是他的七皇子。那么完美的薄唇竟可吐出完全不顾世情、仿佛孩子闹脾气的气语,但他却是说到做到,直接、蛮横、专制又极致的残酷冷血……这个人怎么可能登不上帝位?他对所有人都那么薄情,唯独对他深情。
但那种深情到了极致却又是一种歇斯底里,一种恐怖、一种残酷。深情到说要杀死他,不让他逍遥独活,竟说……他们要合葬。娆罗f在当年赶他离宫时毕竟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
但有比这更震撼到他不能自已的情话吗?难道他不想得到这最极致的承诺吗?
生不能同栖,至少死后能共眠。
对他生恨,是因为他让他孤身上路;想杀死他,是源于不能再多爱的爱。
这个男人……身体上的、口舌上的,究竟要用各种方法杀死他多少次?「……你究竟想我怎样?」
「回来。」
「你现在已有妻室,我不……」他可以当娆罗f的玩具,但他不能当个被娆罗f玩厌后丢在路边,然后心血来潮时转头从垃圾堆中捡起来的玩具。
「他们需要你吗?难道雯府独欠一个守娆争,他们没你活不下去?」
「我在雯府过得很好,我帮忙府中内务还有照顾……」
「他们不是需要你,他们在保护你。」而他,他才是真正需要争的人。
守娆争蠕动嘴唇两下,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男人说的都对。看着娆罗f说几句话都有点气喘吁吁、盈弱不堪一击的模样,现在随便谁来一刀一剑都可将他置诸死地。他在离开这男人的三年后,他仍然是没有……找到能全心相信、以命相托的人吗?为什么坐拥了江山,他却仍然如此教他心疼的可怜可悲?
「你想……又一次让我成为枕边弄朝、万夫所指的男宠吗?」
「你当然可以枕边弄朝。你是谁?你是我的争,要是你想,我将这片江山送予你也没问题,」这样的争岂是个男宠?
「难道我还可以当回御前侍卫?」
说出口的虽是挑衅,但守娆争不敢相信自己的心底竟有希望在萌芽。
娆罗f已在皇军面前宣布他三年前不过假死,但他翻手云、覆手雨,既能让已死之人复生,当然也可让他复职……即使只是猜测,自己已为此而雀跃不已。
即使并非皇储侍卫,他也可以在皇宫内担当一官半职,在娆罗f身边的保全下功夫……这就够好了,他这就心满意足了。他只要保护这个男人直到外戚乱政完全被摆平为止。
他之前被诬蔑的罪名已洗清,而娆罗f已有妻儿,他只求能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好好守护他,别让自己太难过、太过不了日子就好。让他……活下去也有个目的、有个依靠。
娆罗f笑了,窗外吹进的暖风扬起他的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