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又可笑。

雪毅尘心底一刺，却强迫自己冷硬回道：「你又想演哪出？不管你死不死，都和兰儿没关系了，她已是我的义女，我自会照顾她，跟你这低贱的舞人再无一点关系。」

青岚木然地点点头，慢慢站起身。「得到王爷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雪毅尘不想再与青岚待在一室，明明是厌恶他的，没想到自己竟不受控制的与他发生关系，这已大大的不该，偏偏见到他现在这样木然呆滞的样子，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心痛，他不禁对自己的心软和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厌恶至极。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只留给青岚一道决绝的背影。

想起重逢后的一幕幕画面，雪毅尘在书房里还是忍不住心烦意乱，听到一阵叩门声令他更恼火。

他轻喝一声。「不是说了别来烦本王吗？」

「爹亲，是我，兰儿。」门外传来少女柔和的声音。

雪毅尘面色稍缓，温声道：「进来吧。」

少女走了进来，一袭淡蓝的纱裙，翩然若蝶，玲珑俏丽又惹人怜爱，兰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看着兰儿心中思忖，那个人，真的还挂心着这个女儿吗？

哼，不过又是作戏给他看罢了。

前几日在风月楼重逢，他定是那时又盯上自己，想要再使些手段获宠罢了，否则前几年为何一点声息都没有？

雪毅尘回神，懊恼自己还在想着青岚的事，不自觉皱了皱眉，问道：「兰儿有何事？」

「爹亲，听说你找到爹爹了？」她轻咬下唇，低声问。

雪毅尘面容一板。「什么爹爹，你爹爹已经死了，那个人跟你毫无关系，我说过在毅王府不许提那个人！既然他当初将你扔在学堂，便已经不要你了，你还记着那没良心的人做什么。」

「不是的，爹亲，爹爹不是那样的人，兰儿记得他有来过学堂，是兰儿不愿跟他走，他才离开的。」

「你别再帮他找借口了，总之那个舞人跟你已经毫无关系，以后别再提他！」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只要一想起青岚就心乱，他已不想再管当年的是是非非。

兰儿明眸中带了雾气道：「那时是兰儿年纪小，太不懂事，现在想来，兰儿当时定伤了爹爹的心，他原本是要带我走的，是我不愿与他过回贫穷的日子，拒绝了他，先前还说了很多不好的话，这几年环翠姨与我说了许多爹爹的事，我总觉得是自己错了……」

「环翠还和你说了什么？」雪毅尘心中一动，抬头看她。自从青岚被赶出毅王府后，一直是环翠照顾着兰儿，这几年兰儿身子健康不少，倒也是她照料得好。

「环翠姨说，当年她曾想和爹爹一起离开，但爹爹拒绝了她，说不能耽误她这样的好姑娘。她说爹爹是一个好人，一点都不是将军平常所说的那个样子……」

雪毅尘听得心头一跳。竟有这样的事，那大胆的婢女居然想和青岚一起离开？她看上他了吗？他居然没让他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了他？

雪毅尘一时情绪复杂，心里刻意忽视多年的情感瞬间满满地涌出。

这些年他都不许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青岚，青岚的名字就是个禁忌，甚至到了谁大胆违规就会被处死的地步。所以他知道兰儿早就想说，只是都隐忍了下来。

现在，她的一番话，让这一切都被打乱了。

今夜青岚换上一件织锦五彩的绮丽舞衣。

为了留住贵客，顾老板将「飞天」的高度又再提升，并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完成。因为今夜风月楼有贵客上门，就是上次的睿王爷。

青岚木然地听着，也不想管来的客人是哪号人物。

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在许多年后原以为活过来，却又被雪毅尘残忍地摧毁了一次。

他对镜慢慢涂抹着自己的脸，将那细白的粉末涂了满脸，遮去代表风霜的皱纹，而后又拿起炭笔画眉。

故意将眉挑得细细长长，那样才显得妖娆妩媚，是客人喜欢的样子。

镜中那张脸很快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得了，只有那双呆滞没有希望的眼，还是自己的眼睛。

他低下头，拿出胭脂，抿上嘴唇，涂上最后一抹艳丽的颜色。

兰儿随雪毅尘坐在楼上雅间，四周有纱巾遮掩，透过薄薄的纱帘可以看见下面的舞台。

「爹亲，爹爹就在这里跳舞吗？」她秀眉微蹙看向雪毅尘。

雪毅尘面上泛冷，心里也不怎么高兴，哼了一声道：「他一向喜欢这种地方。即使替他赎了身，不还是回来这里，这就是他的本性。」

旁边的睿野却笑了笑，插话道：「话不是这么说，也许他有苦衷呢，毕竟那舞人年岁也大了，若非无奈，又何苦勉强自己跳这危险的舞蹈？」

雪毅尘被他说得一怔，随即冷锐的眼眸看向他。「你倒是关心他。」

「我只是怜惜他罢了，那日见他清清冷冷的样子，也算是个雅人，难得又拥有一身好舞艺。」

雪毅尘撇撇嘴，不再搭理，心里的急躁跟怨怒却是没办法平息。

下面的光影暗了下来，月色透了进来，照亮了舞台中央。

月色里，旖旎的水袖抛出，在地上舞出一段长长的惆怅来。

腰身轻折，媚色惑人。

今夜的他穿了一件织锦舞衣，五彩光华犹如彩蝶，在光影翩然飞舞。

那清瘦的身躯很快便开始攀升，被吊到很高的地方。

这时在雅间里的人可以看清他的样子。

光影中映出一张模糊的脸，细长的眉、绯色的唇，还有唇畔一点撩人的痣，是清冷是妩媚，即使试图完全看清楚他模样，却始终被轻纱遮掩，如在烟雾中，朦朦胧胧。

雪毅尘见着他的身影，忍不住握紧拳头，他这副撩人媚惑的样子，让他想起那日他在自己怀里喘息颤抖的风情，一时间又怒又恨。

恨他这般不知羞耻，将如此风情展露在人前；又怨自己为何还要如此在意他，更懊恼自己竟带着兰儿来了这个地方。

他站起身，恨恨地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却被兰儿拉住了手。

「爹亲。」她恳求的呼唤。

雪毅尘僵住了身子，视线望过去，却与那在空中飞跃的身影对上，望进了他幽幽的眼眸。

雪毅尘心中一震。

正想懊恼地坐下，那在空中翩翩飞舞的身影却倏然直线坠落。

下面的客人开始鼓掌，这正是「飞天」最精彩的部分，宛如坠落的惊险表演。

然而那人影却未如预期地安然降落，反而重重跌在舞台上，众人惊愕愣住，好半晌才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声。

「他摔下来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顿时偌大的风月楼乱成一团。

雪毅尘的心几乎跳出胸臆，身体已不受控制，面色苍白的狂奔下楼。

然而那被众人围着的身影，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血啊！血……」惊恐的声音又叫，「快去叫大夫，快去！」

「不好，是死了吗？」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探探他鼻息，却惊叫着后退了几步。

雪毅尘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下便扑到他身上，将那一动不动的人抱在怀里。

「青岚，你醒醒，醒醒啊！」他厉声的惊叫着，被面前的情景吓到狂乱。

月光照在那张雪白的脸上，青岚的眼睛紧闭，头上流溢下来的鲜血濡湿他身下一片，全是刺目的红色。

细长的眉缀在白玉般的面颊上，清秀而妖娆，若不去看他头上的伤，他就像是睡着了。

雪毅尘惊恐地欲放声大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睿野也奔了过来，探了探青岚的鼻息，手指又搭上他的脉搏，最后神色僵硬地看着雪毅尘道：「他死了。」

「不！」雪毅尘猛烈的摇头，一双眼瞪得眼眶仿佛要裂开似的，不敢置信地看着睿野，又看看怀里被鲜血染满衣襟的青岚。

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他面颊，滚烫的泪流溢下来，模糊了视线。

「不会的……不会的……」他混乱得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哀痛的话语。

只觉后脑勺犹如被人重击，雪毅尘眼前突然发黑，在重重的疼痛之下，他的意识飘远。

眼前所有的景物都远了，他似乎飞了起来，许多画面不停地涌向他。

有个白衣仙人，是青岚的样子，但又不像，他清雅如兰地笑望着他，轻唤着他的名字。「毅尘。」

他看见自己，变成一条巨蟒，缠着那仙人快乐地飞起来，而后又变成人形，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他俯身深深的亲吻对方，将那柔韧的身躯紧紧扣住，彷佛要与之融成一体。

他又听见自己怒吼道：「我不服！为什么妖便不可以喜欢仙？」

「那么，我们便赌一下。在你与他地位互换之后，是否还能冲破这世俗的规范，保全你们的爱情？」玉帝冷静的声音也传入他耳中。

「不！」雪毅尘用手捂住耳朵，只感到剧烈的疼痛像要将他撕开，瞬间所有的事物都消失了。

雪毅尘神色苍白的站在天庭，身子摇摇欲坠。

他的这一世，不过是天上的一个时辰，而他输了？

他遥望端坐在帝位上、目光清明的玉帝，他的眼份外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小蛇妖，现在你可服了？」玉帝的声音依旧那样温和带着悲悯，雪毅尘却觉得那声音似结了冰，胜过腊月之寒。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玉帝轻轻一叹。「你与他互换了身分，青岚在人世凄惨一世，你已经看见了。那些你所质疑的阶级、礼法，最后全变成你们二人真情的阻碍。而你却始终未能冲破，导致青岚惨死。」

雪毅尘茫然张望四周。「青岚呢？他人呢？」

玉帝手中忽然绽放出一道七彩光芒，瞬间转到雪毅尘手上，雪毅尘看见那光芒在自己手掌中幻化成一粒莹白的珠子。

「这是青岚让我交给你的，他自愿承受所有的惩罚，选择魂飞魄散。而你手上这晶珠，是他修炼千年而成的仙魄，你服下后，可助你升仙。他希望你飞升成仙后，再也不要记着他。」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局？」雪毅尘颤抖着，哑声问。

「不然呢？仙妖殊途，注定难有好结局。现下他自愿牺牲来成全你，你还不快将晶珠服下，成仙之后，一切前尘往事便都烟消云散。」

玉帝慈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可惜。

「青岚已经魂飞魄散，再也寻不回他了？」雪毅尘颤声问。

「仙魄已在你手上，你还要去哪里寻回他？」玉帝淡声回答。

雪毅尘细看手心的晶珠，只觉那晶珠光泽莹润，似有一股温暖渗入自己的心田，那晶珠也在眼前模糊的幻化出几个字――

莲叶相逢，是为一生。

雪毅尘仰天悲苦地狂笑，眼泪流溢下来，只觉心口像被重击了一拳。

他忽然放声长呼，令天庭上的仙人全都神色一凛。

「蛇妖，你现在可是选择自灭？」玉帝凛凛的声音响起。

雪毅尘仰视他。「既然青岚选择魂飞魄散，我也不会苟活，既无法相依，要散就两个人一起散得干净！」

「你连仙人都不做了？」凤儒君不可思议地问。

「没了青岚，成仙又有什么意思？」在雪毅尘决绝凄凉的吐出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身体就焚烧起来，在剧烈的痛楚里，他面上竟浮起一丝微笑。

「青岚，人世中是我负了你，在这天上，我却要追随你。即使是魂飞魄散，若能相遇，我的魂魄也会紧紧缠着你，永远不放开！」

「痴儿……」

剧烈的疼痛将他撕裂时，他听到玉帝淡然清远的声音。

第十章

雪毅尘睁开眼时，却发觉自己正坐在风月楼二楼的雅间，他整个人讶异一震。

耳边传来兰儿关切的声音。「爹亲，你怎么了？」

雪毅尘疑惑地看看四周。他、睿野，还有兰儿，这分明是他很熟悉的景象。

那么，外面可是青岚在跳舞？

他惊讶的看过去，果然见到穿着五彩舞衣的青岚，正在舞台中央翩然起舞。

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不解自问。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天界选择自灭，为何现在……

你连成仙都不要，宁愿受人世轮回之苦，既然青岚的仙籍也已经除去，现下你俩都是人，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小蛇妖，余下人世短短几十年，你自己看着办吧！

脑海中忽然响起玉帝严正慈悲的声音。

雪毅尘整个人一震，霎时明白了玉帝的意思，随即面露喜色，朗声道：「多谢玉帝。」

他这一句，又让旁边两人听得一愣，看他的目光充满不解，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神色一凛，雪毅尘压制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淡声道：「我没事。」

兰儿还是关切地看着他，神情有些不安。

雪毅尘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

不对！他倏然一惊，眼睛望向外面青岚高高跃起飞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