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雍亲王摆着张千年不变的冷脸,正在不远处。
胤禩含笑将曹乐友介绍给他,胤禛有点不悦,面上却半分不露,看了曹乐友几眼,淡淡道:“扬州曹家,倒与江宁曹家有几分关系。”
曹乐友怔,忙道:“是,说起来如今的江宁织造,曹寅曹大人,我还得称呼声堂叔,只不过关系实在有些远,平日也并无往来了。”
胤禛点点头,没说什么,转头对胤禩道:“你的眼疾不是又有些复发的迹象么,不要着太久了,去找个地方坐下吧。”
胤禩头雾水,不明白自己的眼疾和坐不坐有什么关系,但被他拍拉,也就跟着走了。
曹乐友看着二人并肩的背影逐渐远去,又低头了半天,眼角余光瞥及自己身上补服的图案,这才低低地长叹声,神情有些黯然。
“四哥方才可是有事要与我说?”胤禩虽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异常,却想不出原因。
胤禛面色不变道:“老爷子设宴,没叫我们,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不是说要给弘旺买些小玩意儿吗,走吧。”
胤禩不疑有他,闻言笑道:“也是,那便走吧,不然那小家伙定然要说我言而无信了。”
说及弘旺,他脸上已是浮现出温柔神色。
胤禛早已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对其他事情心思灵敏之极,惟独情字上窍不通,与木头疙瘩无异,他如今不仅得防女的,还得防男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云贵巡毕,行人绕了圈,康熙舍了銮驾,轻装简行,只带了两名近侍,十几名侍卫,张廷玉,加上胤禛胤禩二人,便往台庄、清口方向而去。
众人见老爷子上了年纪,怕路上出了差错,不由相劝,可康熙这两年身体好了些,精神矍铄,加上包养得当,望之不过四十出头,自然不肯认老,胤禛等人无奈,只得愈发小心翼翼。
路无事,到了清口,却突然下起滂沱大雨,雨势甚大,连两天,道路泥泞片,寸步难行,那会儿康熙等人正走在郊外野地,也无处躲避,只好避入户农家。
这户农家只得三口人,老大娘王氏与她儿子儿媳,王氏的丈夫早死,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王山只得每日进山里猎些野兽皮毛,砍柴采药,至附近村子里的集市卖点小钱,王家实在太穷,本来也娶不上媳妇,前些年这里遭灾,许人流离失所,连口饭都吃不起,王山去集市恰好见小王氏在卖身葬父,便贱价买了她回家当媳妇。
小王氏年约二十,脸黝黑,性情却极羞涩,见康熙行借宿在此,也不常露面,每日只是煮了东西让王山或王大娘送过来,自己半躲在屋子里。
这里只有三间房,为了腾出地方让康熙他们住,王氏家只住了间,康熙独占了件,胤禛胤禩与李光地间,余下的侍卫们只能在屋外搭个小草棚避雨歇息。
外面的雨直在下,豆大的雨滴噼啪作响,下得人心里烦闷。
梁九功在门口屋檐下,发愁地望着灰蒙蒙的天。
康熙却正在屋里,与王氏聊天。
胤禛、胤禩在旁听着。
此处已经是江南地界,康熙便问起民风吏治,王大娘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眼前这人看上去就像个大人物,免不了心生敬畏,却见他如此平易近人,连借宿也给足报酬,自然愈发热情,絮絮叨叨说了些,末了才叹了口气道:“艾老爷,你们穿得这般好,在这里也就罢了,若是真如方才所说,还要去福建那边,可得小心些,听说那里的贼特别,而且专门挑大官和有钱人家下手。”
“什么贼?”康熙愣。
王山正好端着东西走进来,闻言接道:“娘,不是贼,他们是叫……叫什么天地会。”
南巡(二)
天地会源于福建,明朝覆灭之后,分布各地拥护前明的人慢慢集结起来,汇聚成股不小的势力,是为天地会。天地会中人蛇混杂,三教九流厮混其中,既有江湖人,也有贩夫走卒,因当年清军入关,扬州三日,嘉定三屠,令东南带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天地会也在这带顺势发展壮大,到了这几年,已经遍布东南各省。
他们虽还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但是私底下的小动作也从来没有停止过,许前明降臣掌管地方时,就曾遭遇过天地会中人的暗杀,官府自然对此深恶痛绝,年下来,也抓过处死过不少人,因此每回康熙南巡,随行官员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被反贼钻了空子。
康熙听天地会,眉头就下意识皱。
“竟然如此猖狂?”
王氏摇摇头道:“哎哟,您这就不知道了,从前他们打着推翻朝廷的旗号,专门杀些大官,您说,这官儿有坏的,总也有好的吧,像从前那位叫于,于……”
“于成龙。”儿子王山接道。
“对对!”王氏忙点头道:“就是那个于大人,还有个施青天,施世纶,都是好官。”
见康熙面露赞同之色,她又叹道:“但是这些天地会的人,可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官,越大越好,他们就杀,这镇上前些年有户人家姓许的,乐善好施,每年都会挨家挨户地派米,我们王家也受过他们的恩惠,可三年前,许家老爷突然就被人给杀了,许家上上下下二十来口人,除了些做粗活的仆人之外,没有个活口,听说就是天地会的人做的,真是造孽啊!”
“娘!”王山生怕她祸从口出,忙制止道。
康熙挑眉。“难道官府就没过问吗?”
“怎么没有,派人去查了,可也抓不到,后来案子也就沉下去了。”王山说完,又有些赧然。“俺们娘俩嘴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康熙没有说话,似乎在思忖什么,胤禩便笑道:“王大哥见外了,我们在这里吃你们的,住你们的,还有掌故听,怎么会见怪,只是这天地会,说得神乎其神,像许家那样稍微富庶点的人家就要被劫杀,那江南带的行商富户,不都得成天提心吊胆了?”
王山挠头:“这倒不是,俺娘刚才没说仔细,那时候许家有个管家外出,侥幸逃过劫,他道许家遭了洗劫,是因为许老爷得罪了人,那人与天地会的侠客有些交情,回去说,便将人请来报私仇了。”
胤禛冷冷道:“挟私报复,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枉称什么侠客?”
王山点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说话之间,外头雨势又大了些,噼里啪啦砸得屋顶窗户砰砰作响,胤禩正面朝门口,恰巧见了张廷玉半掀起帘子,朝他使眼色。
他心下诧异,趁着康熙与王氏说话的当口,快步走了出来。
“张大人?”
“八爷,外头来了个拉车的小姑娘,说是老父亡故,她要带着尸身回家安葬,这雨下得大,想来这边避避雨。”张廷玉有些为难,“此处地方狭小,可主子正在里头,万不能被冲撞了,您看……”
胤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个身着素缟的少女正侧着身子在不远处的车旁跟侍卫哀求着什么,边双手环胸,瑟瑟发抖。
侍卫面摇头,面瞧向他们这边,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
“胤禩。”康熙的声音自里头传了出来。
胤禩转身进屋,将方才情形略说遍,康熙称善道:“难得小小女子有如此孝心,让她进来避雨便是。”
康熙惯了发号施令,时竟反客为主,所幸王山家并没有注意,王氏是连连点头,忙让小王氏拿些干净衣物给她换了,又将人带到这里来。
少女梳洗番,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也不掩眉目清秀,她先朝他们盈盈拜,又在康熙的询问下,说起自己的来历。
她名叫小莲,是福建永泰人士,前些年家乡遭灾,便与老父逃了出来,路流落至台庄带,在茶楼酒馆卖唱为生,前些日子茶楼里来了些地痞流氓,言不合便打起来,混乱中老父被对方失手砸伤,回去歇息没两天,就撒手人寰,留下小莲名孤女,官府抓了人,赔了些银子,也算不了了之。这头小莲只好拿了银子,想将老父带回家乡安葬,听说河道总督张鹏翮要路过此地,便打算拦路伸冤,不料碰上大雨,人也没见着,连父亲的尸身也淋湿了。
王氏道:“小姑娘若不嫌弃,不若先在这里住下,等雨停了,再上路不迟。”
雨大难行,少女自是点头谢过。
“听那王家所言,这里越靠近南边,就不大太平,须得让侍卫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万老爷子有点差池,那便万死也难赎其罪了。”
这话却是对着达春说的,他是这次随老爷子同行的侍卫领班,他们行人,除了老爷子以外,两位王爷,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廷玉,都是指望不上的,此时侍卫的警觉便显得万分重要。
达春点点头道:“八爷放心,奴才们都不敢懈怠。”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敲门声。
“谁?”
“公子。”是小莲的声音。
“进来吧。”
小莲端着碗,手推开门,看到达春在场,不免也愣了下,这才道:“王大娘熬了些小米粥,让我送来给公子。”
“有劳小莲姑娘了,你我都是客,你不必如此客气的。”胤禩起身,含笑接过她的碗。“时辰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小莲欲言又止,咬了咬唇,看了他眼,似幽含怨,见胤禩没有挽留的意思,这才转身出门。
即便胤禩再迟钝,那最后瞥的含义,也看明了几分,又看到旁达春暧昧的眼神,心下不觉有些啼笑皆非。
又过得两日,天终于放了大晴,康熙行启程,小莲则与他们分道扬镳。
胤禩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耳边忽而有人道:“你在看什么?”
转头,胤禛已在侧畔,与他并肩而行。
“没什么。”胤禩摇头。
许是自己虑了。
过了清口,渐见繁华。
御辇先行步,与等候陛见的河道总督张鹏翮、江宁织造曹寅道,早已在扬州候着。
河患历来是朝廷头疼之事,场黄河泛滥,即令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便要拨款赈灾,碰上别处亦有灾情的时候,户部往往两难兼顾,焦头烂额,河道总督掌管黄河两岸连同京杭运河的治河、堤防、疏浚之事,历来是个极重要,却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来皇帝时常关注治河之事,个不好就容易落罪,二来河堤治理是百年之事,非朝夕之功,短短任,很难出政绩,连康熙欣赏的两位名臣,小于成龙与靳辅,也曾在河道总督任上栽过跟头。
康熙十六年,河台治所从济宁迁至清江浦,现任河道总督张鹏翮是个名声在外的大臣,在这河台任上,也没少受康熙训斥,只是康熙自己心里也明白,张鹏翮是个直臣,难能可贵,非万不得已,撤换不得。
曹寅母亲为康熙乳母,他本人早年则是康熙伴读,后来曹寅奉康熙之命任江宁织造,拥有密折专奏的权力,虽名为五品,却连地方督抚也要敬他三分,皆因曹寅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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