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许明舒一把摘了头顶的花,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她原本以为是裴誉出了什么事,一只脚刚迈进门,听见亲卫跪在许侯爷面前,声嘶力竭道:“侯爷,朝廷送往沿海交战地的船只出现问题,福建兵败,玄甲军三营损失惨重,杜将军...杜将军被火炮击中了后心,命悬一线!”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四周惨白。
闷雷阵阵,京城酝酿已久的大雨将至。
许明舒望向她父亲,看见他握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
恍惚间,她似乎觉得记忆里那个无坚不摧的玄甲军主将,征战沙场数十年威名赫赫的靖安侯,再经历诸多创伤后像是矮了许多。
第68章
嘈杂的雨声笼罩着整个靖安侯府,
亲卫讲述沿海一战的详情后,许侯爷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许昱淮接过信看了一眼,蓦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许昱康, 黑沉的眸子半分不错的落在他身上。
此事来得突然, 但也不是没有预兆。
许昱淮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看似同他们这段时间调查的西北军粮一案毫无关联, 实则大为相同。也更是印证了当时他们当日的猜想, 国库空虚,户部早就拿不出钱了。
刘玄江递上去的账目都是假的, 以至于使朝野上下包括光承帝在内都误以为国库银两充足。
近两年河南,山东旱灾频发,北境蛮人, 福建倭宦猖獗, 各处急需用钱, 光承帝也在此时提出兴修皇陵。
刘玄江他拿不出这么多钱,又不能反驳皇帝的决定,只好四处克扣来弥补国库空缺,保证皇陵顺利修葺。
如此一来, 即便日后东窗事发, 人们也只会觉得是兴修皇陵劳民伤财, 花光了国库的银两。
遂城县的案子查得不清不楚, 案情上报朝廷后, 避重就轻将重点放置于遂城县四位知县离奇死亡的事情上。
惩治了幕后主使苏州知府荀柏,却并未着手调查遂城县这十几年间多缴纳的税收流向了何处。
都察院借着当年西北兵败的军粮案弹劾户部, 反倒打草惊蛇, 叫刘玄江做了个局,不仅解了他停职, 还折损了太子在朝中的声誉。
许昱康皱着眉,手臂愤愤地在椅子上砸了几下,“去年一年朝廷收入六千万,兴修皇陵花费一千万,加固长城和通云河共计一千二百万,战事花费九百万,再减去皇室宗亲官员俸禄,按理说不至于拿不出钱来。他若盗取国库这么多钱,合该有个去处,先前锦衣卫上门抄查,竟什么也没查出来。”
一直坐在主位上一语未发的许侯爷抬首,徐徐道:“刘玄江为官几十年,从一个苏州按察司佥事做到户部尚书的位置,所获不义之财何止千万。人脉打理需要钱,培养人手也需要钱。如今他的人遍布六部六科,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些官员要保的并非是刘玄江,而是他们自己。”
倘若一朝东窗事发,刘玄江自己活不成,朝中那些一品二品的官员也都得去给他陪葬。
他就是本着天下乌鸦一般黑,皇帝不敢将全部人连根拔起的侥幸心理,不仅不知收敛反倒将手越伸越长。
许侯爷所言不假,除却这些外,刘玄江的钱大部分花费在了培养四皇子萧瑜身上。
萧瑜结交京城达官显贵世家公子,各种宴席一掷千金。
逢年过节礼物银钱来往足够一个州一年的税收,
除此之外,许明舒知道刘玄江在暗中帮萧瑜培养私兵。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再等一个机会,只要太子倒了,萧瑜便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届时他这个外祖父权倾朝野,再也没人敢与他为敌。
靖安侯府树大招风,这些年来许侯爷鲜少参与朝中事,在许明舒的劝说下,甚至上交了手中玄甲军二营的兵权。
刘玄江他万万不该将手伸到玄甲军的军饷装备上。
先前邓砚尘领兵时,户部新粮混着陈粮送往北境本就惹得一众将士不满,如今派给沿海一些如同纸糊一般的战船,酿成今日祸事。
许明舒站在屏风后,听着长辈们的谈话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想起来,上一世萧珩监国的那一年,曾做出两件震惊朝野的决定,第一个便是将户部尚书刘玄江的案子彻查到底。
他下令追查贪污受贿者,从六部开始层层彻查,从中央到地方,再到行贿民人,无论是行贿者还是受贿者通通都要被关入诏狱审讯。
上至一品大臣,下至九品小官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牵扯之广数量之多堪称史无前例,无异于连根拔起,更是将罪魁祸首刘玄江本人在长街上凌迟示众。
萧珩杀伐果决,血染大半个官场,牵扯在内的官员无数,其中就包含许明舒的四叔许昱康。
历时五个月,朝中贪官尽数伏法。
当时朝中风声鹤唳,一众官员睡觉时也不踏实,唯恐一觉醒来身首异处。
萧珩也是因此在朝中备受争议,被人诟病手段残忍,许多人甚至拿他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暴君相比较。如今再回首此事,觉得他这个人残忍的同时,倒也是果断坚决,颇有成效。
此案不仅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更是让萧珩从中吸取经验,将地方税收流程进一步完善,从而减少从中贪污的可能。
她不得不承认,萧珩杀伐果断,在某些方面倒是比萧琅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屏风外脚步声响动,许明舒收回思绪抬眼看过去。
见她四叔许昱康缓缓起身,行至堂内正中央。
他抬手朝许侯爷和许昱淮行了一礼,道:“长兄,三哥,我自翰林院调任至户部两年之久,如今想来定当有无数笔假账错案流经我之手,遂城县税收一案,已然是对我的提醒...”
“我若是再躲在诸位兄长的荫蔽下,只图一人安稳,我于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