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刀锋,戳人肺腑。
贺玉安拧着眉,双手无力地缴着空气,想捂住耳朵,想隔离开这个人带给他的伤害,但是无济于事。
他唱的原来是恩将仇报、吃里扒外,他演的究竟是恶贯满盈、人面兽心,秦香莲的纤纤玉指戳进胸口:“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
他倏然睁眼,目光中迸发出灼灼痛火:“你高义?”
“你知道吃不饱饭,一连整个春天只能啃泥饼的滋味吗?你知道戏班子里昼夜吊嗓子练筋骨、稍有不慎就一顿板子的滋味吗?你知道从台下走到台上,再从台上走到台前我卖过多少次身、爬过多少张床吗?”
镣铐发出声响,像被一颗愤恨的心攥着来回拉扯。
陆司令微微动容,却不露声色:“……愿闻其详。”
贺玉安闭了闭眼,重新睁开,仿佛从层见叠出的记忆里抽出了最不愿回想起的那一块。
那时候他还不是戏子,没入那下九流的行当,使着父亲为他起的名字“贺连云”。
“华北闹饥荒时我六岁,我爹还没走,一个人带着我逃荒。整整三十三天,我们没吃过一颗粮,路边的草根树皮早被人挖干净了,同路逃荒的人见到我,那眼神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堆能饱腹的肉。”
易子而食是陆免成亲眼见过的人间地狱,他信贺玉安没说谎。
小云儿拉着男人的手,眼神却粘在洋车上那个正在吃三文治的男孩身上——当然,他并不知道对方手里的东西叫作“三文治”。
他真漂亮啊!
梳着油亮整齐的小分头,脸蛋洁白光净,小西装笔挺,折起手肘来也不见一丝皱痕。
他手里拿着一个被纸包着的东西,看起来像馍,但是馍里没有那样大片的肉和青翠欲滴的蔬菜。
小云儿咽了一口唾沫,转过头摇了摇男人的手:“爹,我饿。”
男人也饿,他的皮已经贴在了骨头上——人太高大,更显得可怖,一具行走的骷髅。
再往前走走吧,再往前走……可是,到底要走去哪儿呢?
九州四海,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同他们一样的流民,他们永远也想不明白那些人饭桌上的鱼肉蔬果从何而来,就像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到人世来受这一番苦楚。
“娘!”
一个女人倒下了,身旁的小姑娘先是一怔,然后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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