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沈玉蓝的请求,疲倦的抬眼,皇帝此时已知自己是心力交瘁了,恹恹道:还有何事?
草民是恳请陛下为十年前秦家谋逆之案翻案,当时此案是由左相一手审理,而将秦家上下一百人定案下狱的,秦大将军与敌国互通的一封书信。
左相书法造诣极高,臣怀疑那封书信乃是左相造假而为。
老皇帝费力回忆,依稀是有这么一宗定国大将军谋逆案,当时在世的旧太子极力保下了秦家三子的性命。
老皇帝妄想精力集中,可惜有心却力不足,长长的叹了口气,才发觉自己是老不休已,后悔修仙一场空,到头来精力全部耗费了。
疲惫道:钟严,此事全权便交与你办吧。
钟严躬身道:是。
大事收场,太监尖声道:退朝!
众臣相继离开昭阳殿,沈玉蓝渐渐直起身子,立于朝堂之上,眼前是皇帝体态钟龙,佝偻着身子,颤悠悠的扶着龙椅站起来,离去的苍老模样。
他记得小时候一次跟着师傅下山,见镇上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处处歌颂皇帝颁布的新政,后来呢。
小镇不再多有欢声笑语,顶多是懵懂稚子玩乐而已,人们脸上皆是载着生活劳苦,负重前行。
钟严见沈玉蓝定定的看着高台,不知他在看什么而入了神,呼唤道:幼灵,怎么了?
沈玉蓝喃喃道:陛下,命数将尽。
钟严神色一紧,悄然环顾四周低声道:幼灵,慎言。
沈玉蓝回过神来道:是我失态了,秦家旧案还请麻烦钟寺卿了。
此案当时牵涉甚广,影响之重,恐怕难以让左相认罪。
沈玉蓝思虑片刻道:此案关键便是在那书信上,大理寺中应该还有保管吧。
自然。
请钟寺卿将当时的档案交与我,我再仔细与左相平日写的奏章进行比对。
倒是可行。对了,幼灵的宅府因被左相怀疑私藏了与秦疏共同谋逆的理由,已经拆了个干干净净,幼灵现在所居在何处?
亏五王爷收留,暂居于五王爷府上。
原来如此,当日左相派了杀手追杀于你,究竟是如何逃出的?
沈玉蓝回忆当时情景,迎面而来便是漫天白刃,自己不知所措的闭上了双眼,脖颈后边一痛便陷入了黑暗中。
迷茫中似乎来至一间薰烟缭绕的暖玉厢,一个身穿黑袍,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瞧不清神色,却有种缠绵悱恻的熟悉,望着自己眼眸中灼热,仿佛要吞之入骨让人心惊。
再次醒来后便是来至五王爷府上的一间厢房中。
他回过神向钟严解释道:那批追来的杀手面戴狐狸面具,用这种标志的刺客只有江湖上千机阁人,估计左相事先知晓我身怀武功,便下了重金,买下从不失手的千机阁刺客追杀于我。
可那千机阁的主人似乎有意放我一马,只是将我打晕了而已。
钟严喃喃道:千机阁?便是那专门暗杀的组织吗?没想到这江湖势力竟然都渗透至朝堂上了。
沈玉蓝颔首道:现今证据确凿,但左相此人恐不会甘愿认罪,毕竟把持朝纲多年,早就练就一身铜墙铁壁的功夫,钟寺卿与此人较量时切要当心。
钟严颔首道:我自当小心。
☆、雪印
牢房里阴暗潮湿,左相被铁链反吊在桩上,身上传来一股焦烧恶臭味道,模样凄惨,看来是被钟严用了烙刑。
此刻狱卒解开牢房枷锁,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走进了牢房中间,黑衣人见到左相这幅凄惨模样,冷冷的笑了起来。
左相疼痛之中,迷迷蒙蒙听见有人笑声,费力抬起头来,而黑袍人脱下兜帽,正是太子姚潋。
今夜的姚潋面色越发雪白,唇色愈红,在牢中高窗映照的阴冷月光下,更像是惑人鬼魅。
左相呵了一声道:原来是太子啊,原谅罪臣不能给太子行礼了。
姚潋阴鸷的盯着左相道:老东西,本殿屈尊肯来这种地方,是有问题问你,你得实话实话。
左相睁大了双眼,仿佛没想到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口出如此粗鄙之言。
他愣了半晌,突然想到什么,仰头呵呵大笑了起来,笑声里含着一口血痰,嘶哑而又可怖:没想到啊太子殿下,藏的比我还深。
姚潋冷笑道:本殿只问你,当年父亲替老皇帝巡江南十四洲时,在班师回京的前一晚被贼人杀害,这事是不是你做的。
左相眸中精光一现道:此事罪臣不知,不过太子殿下若是真想知晓旧太子死亡真相的话,罪臣倒是有些头绪的。
呵,你这老狐狸可真是闻到了肉味儿便不松口了,说吧要提什么条件?
嘿嘿,罪臣也无所其他,不过是求个苟且偷生罢了。
姚潋听完此言却是收起冷笑,面无表情道:左相一案若是尘埃落定,你全家那三百口人都得跟着你陪葬,左相坏事做尽,子孙凋零,除了大公子和二公子外,便只有一个未满三岁的孙儿。
听说左相对麟孙儿十分宠爱,左相的要求竟是苟且偷生,弃你那麟孙儿不顾了吗?
左相吃力桀桀笑了起来道:麟儿乃罪臣之血脉,罪臣给了他生命,给了他三年的无上宠爱,也该是足够哩,该是由他孝顺的时候了。
姚潋看了左相半刻,仿佛同道中人似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后道:虎毒不食子,看来你倒是比那老虎更毒啊。
笑够了他又道:不过呢,左相这个条件嘛......姚潋眉间凝着一股冷意,在左相耳边呵气如兰道:还是做做梦好啦。
你这种人,烂在牢里才是最适合的归属。
左相被姚潋一顿辱骂,一张老脸跟风干的橘子皮搬,一阵青青白白,恼羞成怒叫骂姚潋不止。
姚潋自当是耳后风,系好斗篷出了牢门。
京城终于是迎来了第一场大雪,沈玉蓝披了一层裘袄打开了窗户,见窗外庭落里白雪皑皑,呼出的热气腾云而散。
白鸽在鸟笼里冻得不愿醒来,闭着眼缩成一团。
沈玉蓝摸了摸白鸽柔软的羽毛,觉得此时是个赏雪的好日子,便出了门。
他走到秦疏的庭院里,发现他正在练剑,剑舞游龙,漫天雪花纷飞,秦疏练的专心,沈玉蓝便站在游廊下看着,并无意打扰他。
等秦疏练完剑才发现廊下站着个人,
沈玉蓝今日拢着对襟素银扣裘衣,怀里抱着珐琅小手炉,瑶瑶而立,似与身后的雪景融为一体。
秦疏将剑入鞘,沈玉蓝走至他面前道:秦将军伤可好些了?
秦疏道:好多了,这几日卧躺在床,筋骨都不得动弹,便想着练剑疏通下经脉。
沈玉蓝却看眉睫上都落下了雪,唇色有些发乌,于是关切道:天寒将军伤体未曾痊愈,还是进屋暖和些。
秦疏却道:多谢太傅关怀,无妨我只是面上显冷而已,其实不冷。
沈玉蓝摇头道:我已经不再是太傅了,秦将军别这么喊了。
秦疏见沈玉蓝脸上并没有失落之情,思量着开口道:那能否唤你姓名。
沈玉蓝道:也对,以我们之间的交情,老是比着尊称倒是显得矫情了。
秦疏低头瞧着沈玉蓝的青丝,内心分明是滚烫的,可脸上却是冻得冰寒。
沈玉蓝见他不语,气氛沉默,故作轻松一笑,将手里的暖炉塞给了他,喊了秦疏的字道:折岳,冻傻了不成快把暖炉捂着。
秦疏手里突然塞了个温暖东西,道:我不要紧,等会儿还要接着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