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魏军工兵和随军匠人的效率确实高,才短短半月,就在彭城四面城墙外修了十余座望楼,几乎每天都有一座高过彭城城墙的狭窄木楼拔地而。
望楼不仅可用于持千里镜的魏军斥候观察城内虚实、哪面城墙防守最弱,还可以对敌人展开宣传攻势。
“彭城的昆父兄弟!”
这天,投石机的抛射轰击刚刚停下,望楼上又有人举着铜皮卷的简易喇叭,朝城内喊话了。
话是本地西楚方言,大概和数百年前楚霸王项羽高唱“力拔山兮气盖”的口音差不多,他先是自报了籍贯姓名,原来是戏马台一战,率先拔刃对准守将刘植的人,住在某县某乡某闾,最重要的是:他姓刘,是前汉宗亲。
“我也是楚元王后裔,连吾等刘氏人都知道,汉德已尽,早就被王莽断,如今刘秀再建炎汉,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与天下其余诸汉一样,迟早也会亡!”
他的一些宣传,在城内熬着寒冬在城墙上苦战的徐州普通人听来,确实很有诱惑力:
“城内谣传魏军残暴,要屠彭城,尤其是将刘氏杀得一个不留,这是乱说!吾等不是还活得好好的?魏皇待俘虏极好,每日都能喝热汤,**米,我在戏马台上饿瘦,如今都补回来了!”
“大汉,不过是刘姓一家私产,吾等身为刘氏都不帮了,汝等乃外姓,汉家于汝等何加焉?何苦豁出性命保刘氏社稷,最后弄得易子而食,折骨而炊?值么?”
这些话当然是绣衣卫负责草,让戏马台一战的投诚者轮番上去读,却恰恰戳了守军普通士卒的心:“是啊,吾等何苦为刘氏江山将命都舍了?莫要到最后,外姓苦战而死,诸刘却靠投降作享富贵。”
彭城守军的心开始剧烈动摇,虽然暂时没有投诚、义事件发生,但已经影响到了战局:当魏军再度发动进攻时,守卒的抵御就没那么拼命了,而是拼命往后缩,各念其家,反正魏皇承诺,破城后,只要不负隅顽抗,皆赦而不诛,日后各复其业。
他们可不懂什么家国大义,真正对汉死忠的人物,王莽时就冒头死绝了,剩下的人,不过是乱随风而动的小草。
大多数人不尽力,这使得来歙手下为数不多的精锐死忠为守城左支右绌,死伤颇重,连他们也渐渐不支后,彭城防务漏洞百出。
“守不住了。”
彭城之围进入第二十天时,一直如旗杆般屹立城头,带队击退魏军一次次突击的来歙,也无奈说出了这样的话。
来歙已经数日不眠不休了,脸上被流矢划出了好几个口子,手上的虎口因寒冬日持刃搏杀而崩裂,现在连握刀都痛得颤抖。
士卒们情况比他更差,尤其是来歙的三千“大司马亲卫”,已折损小半,被飞石砸死、被如雨的箭矢射死,被攀爬上来的魏军白刃刺死,甚至有在大冷天站岗,抱着矛立了一夜,次日袍泽来换班时一推,竟直接倒下,发现已死去多时的……
而城内父老子弟的态度越发叵测,开战前,三老们口口声声:“彭城身受历代大汉天子、楚王厚恩,至今两百载,也是时候一报汉恩了。”
可当魏军开到城下后,望着城外一望无际的师旅、连绵不休、阵势森严的层层大寨,彭城气氛就变了,皆有惧怕之心。
等到戏马台被攻下,刘植战死后,彭城就更是人人自危。
恰逢汉军刘姓俘虏在望楼上一喊话,这下更了不得,彭城人且喜且忧。
“喜的是魏军承诺不屠城杀俘,忧的是本将军死守决命,会拖累彼辈身家性命。”
来歙道:“近日来,连营也有本地军吏勾连串通、兵卒道路以目,再过数日,若陛下援兵还不到,城内恐有兵变倾覆之祸!”
还不是普通能镇压的兵变,而是兵民皆欲归降,光靠来歙和他的亲信,根本挡不住,魏军只要趁城内大乱发动进攻,取城便是轻而易举。
“彭城就像枝头的果子,风吹雨淋,终究是摇摇欲坠了。”
来歙说出了这个冰冷的事实后,被他召集的几位将校面面相觑,皆露骇然之色,若真如此,他们遭内外夹击,岂不是必死无疑?
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援兵迟迟不到。
这时候有人提议:“十日前,城外撤走了大批魏军,如今虽尚有五六万人在,但守备稀松不少,突围或有机会!”
但来歙却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陛下认为我知臧否,晓废兴,故授予大司马之职,又令我守彭城,约定坚持到春后必解围,此乃臣主之交信,来歙若因遇小难便弃城不守,便是违背忠信!”
来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更受到刘植战死戏马台的震撼,同时,他知道自己在彭城坚持守住,是刘秀扭转战局的关键,岂会为了突围活命的那点机会,而背弃诺言呢?
来歙道明决心后,对众亲信说道:
“我听闻,陇右多毒蛇,当地有胆识之人手被毒蛇咬到时,若能立即斩断手腕,可免毒性蔓延。”
“第五伦颇似毒蛇,而归降侥幸之心,便是那将蔓延彭城全身的剧毒!”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来歙腰间环刀出鞘,虽然他缠着绷带的虎口依然微微发颤,但声音却一点不抖,反而满是决绝。
“将沾染剧毒的手、脚累赘,统统斩弃!”
“汝等带上可靠士卒,加上那些真正效忠大汉之民,尽弃外郭,随我死守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