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罢后,来歙看着这丑陋的字皱眉:“陛下恐怕认不出这是我的字。”
但没办法,他将帛书叠好交给年轻的亲卫:“若我有不测,设法活下去,日后将此信交予陛下,告诉他,来歙……”
话音未落,忽然内城鼓点大作,外头的士卒惊慌地身,有人也跑来朝来歙大喊:
“大司马!魏贼又上来了!”
“终究是来了。”来歙长叹,他是老行伍了,知道此时此刻,是汉军最为疲倦脆弱之时。
等来歙重新登上城墙,纵心有所准备,但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内城东北墙与外郭重合,濒临泗水,唯独面向外郭的西、南可以进攻,但因为民房屋舍聚集,大兵团难以组织进攻。
魏军吃了不少亏,这次一发狠,直接撤光了城东北的居民,密密麻麻的士卒从里闾巷子依次前进,一时间火光大作,这一条条火蛇,似要将冻成冰坨坨的内城一举融化!
下一刻,魏军的远射武器开始发力,内城墙高才四丈有余,完全在弓弩射程之内,一时间烟矢漫天,将城头的守卒射翻许多,一根贯满劲道的弩矢也贴着来歙脸颊擦过。
可他顾不上伤,立刻组织人反击,汉军弓弩箭矢其实不缺,那些从东海郡武库运来的海量甲兵,帮助他们撑过了整整二十日的不间断围攻。
然而就算箭矢无穷,人的力量却有限,随着伤病增加,能开弓者已凑不齐五百,相比于魏军的箭雨,城头只有零星的反击,根本无力阻挡顶着橹盾前进的敌人。
“嗒,嗒……”一连串的声音响,无数梯子架到了城墙上,魏军从两面城墙蚁附而上。
来歙仿若救火队员,带亲卫加入了战斗的行列,击退一处攻击后,又继续带着人驰援另一处。
然而汉军能战守卒已不足千五,连墙垣都站不满,又岂能扛得住这种一次出动两万人的两面突击?来歙的救急也是杯水车薪,很快,多点开花的敌军便攻上了城头。
失去城墙掩护的守城士卒只能忘死拼杀,但他们的拼死抵抗,无力阻止大局,久战疲惫的汉军反再城墙上被分割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战团,遭受到了无情的杀戮,随着时间推移,西城墙沦陷,南城墙失守,魏军人头攒动,甲胄阴沉,刀刃反光。
没有必死信念的士卒见大势已去,选择了投降,但仍有数百人随来歙退守楚王宫一处偏殿,以此为最后的基地继续抵抗。
而当魏军控制四面城墙,大军朝偏殿包围过来时,放目四周,他们已退无可退。
来歙环顾左右,鏖战彻夜,随从者不过百余,而怀揣他亲笔信的那位亲随,已经没了踪迹。
他是逃了,降了,还是死了?能将自己最后的话,带给叔么?
一阵异感传来,来歙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胸腹间的巨大创口,这是不知何时被钢戟捅的,鲜血在不断往外流,甚至有滴到地上,凝结成冰的,为何他却没什么感觉?手里的剑没知觉,身上的甲胄重量没知觉。
恍惚间,来歙仿佛听到有人在唱歌。
“力拔山兮气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晃了晃头,靠到了身后的墙壁上,感到无奈。
吾等是汉军。
却为何。
如今却四面楚歌?
天色有些发白了,幻觉再度出现,来歙恍惚间,似看到数不清的炎炎汉旗飘在彭城郊外,刘秀挥师击退第五伦大军,光复淮北。
而他也得以裹创而归,刘秀设酒举行大宴会,慰劳众士卒,连戏马台的刘植也赫然在列,而来歙排座位和别人不同席,位置在众将领之上。
而刘秀还颇为骄傲地对所有人说道:
“这是来君叔,汉大司马,为我守坚城,摧强敌!”
在来歙的幻觉,钟鼎齐鸣,武俱在,仿若刘秀开国称帝时的盛景,然而真正在发生的,是征东将军张宗,下令发动的最后攻势!
在魏军的推进下,垂死挣扎的汉兵陆续被放倒,这最后的汉土彻底沦陷。
因来歙的亲卫拼死保护,魏兵一时间难以近前,而等杀光所有负隅顽抗者,就只剩下眼前这光景了……
等亲自主持进攻的张宗,踩着尸体和冰血,推攮开围观的众人,来到这最后的战场,来到来歙面前时,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了。
来歙身被无数创口,却仍然倚靠在墙上,坚持不倒,虽然他流下的鲜血都凝结成了冰,但整张脸上面若青霜,再无一点血色。
再一触碰,才发现早已一片冰冷,已是死去多时,所以最终让汉兵抵抗到最后的一人的,竟是死来歙么?
虽各为其主,但张宗亦生出了一些敬意,朝这屹立不倒的冰血将军,长长作揖。
等他抬头时,风雪已停,天色大亮。
“好歹赶上陛下最后期限了。”张宗长吁了一口白气,望着士卒在雪地里扶立的五色旗,露出了胜利的笑。
这是武德四年(公元28年)的正旦清晨。
……
PS:有事回家晚了,略迟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