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医者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什么“伤寒乃风邪所至”,但第五伦依然笃信,归根结底,还是流感等病毒作祟。
第五伦了解这时代人的衣食住行,很少离家百里的,这种小国寡民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歪打正着到了隔离效果,所以大疫时,往往是长安、洛阳这些大城市先遭殃,闭塞的里闾小村却能幸运躲过。
然而战争,这种违反人类本性的重大活动,却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到一,让他们开始一场病原体大交流。
故而自古用兵,师旅常有疾疫之忧,疾疫死者比战没者多数倍是常见的事,加上第五伦军多是北方人,尤其是最偏北的幽冀兵,先在青州转了一圈,不知沾染了多少当地疾患,又来到天气与河北迥异的淮泗,水土不服下抵抗力变差,伤寒趁虚而入便不足为奇了。
“两军各为其主,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却不知道,双方都只是在为病毒养蛊啊。”
如此想来,第五伦忽然觉得自己和刘秀争天下,都有些“蜗角之争”的感觉了,少不了又自嘲了一番。
总结完疫病来源、季节、地理、发病原因后,第五伦却发现,自己依然没有特别奏效的方法:他没本事做出土法抗生素、青霉素,也不能言出法随,预言病毒有一天会奇迹般消失……
至于躺平等死,群体免疫之类,第五伦也颇为排斥,毕竟他可不想被人追谥为“魏川皇”。
第五伦思索后,决定主抓两手。
一是依靠老医……
自第五伦称王,接管新朝宫室大量御医以后,推行军医制度数年,由朝廷出资,让医者们广受门徒,要求每个医者都得在军服役三年,并留下至少十名学徒,如今这体系也只到勉强能用的程度。
但第五伦依然难以破除不同医派之间的门垒,随军的几位大医,面对同一种病,交上来的方子就截然不同,甚至换个人都要调换其几种药。
看来看去,发现医者们主要用到14种药材,诸如桂枝、甘草、大枣、麻黄、生姜、芍药、附子、蜀椒等,从这些药物的疗效来看,主要是用于治疗风寒、咳嗽、头痛发热,没有大问题。
第五伦作为门外汉不好过多干涉,只亲自召见他们,苦口婆心地劝众人放下嫌隙,先帮皇帝渡过大疫。他指尖敲打着那些方子,不要求他们完全统一,至少在各自负责的营,按照轻、重、、预防这四种程度,配出四种药方来吧。
“诸卿所需药材,除了太过稀少者,予舍千金之财,也要尽力收集妥当。”
话虽如此,但第五伦却要求医者们将桂枝、芍药等这名贵药材换成可替换的廉价货,他不看单个疗效,只看集体康复。
染病人数太多,已近万人,每天还新增数百,不好一一辨别治疗了,如今之计,只能让众人喝“大锅药”。营垒支大釜,小火烹之,用大碗勺了给病患喂下,也别指望一口药下去立刻康复,药得慢慢来,缓解炎症,靠自身免疫系统慢慢熬就不错了。
不过,对于车骑大将军等重点病人,第五伦则安排了专门的医者照顾,所需药材不论多难搞,都用驿骑千里送来。
所以到了如今耿弇痊愈时,才从弟弟耿舒口,得知自己喝下去的那些药,皇帝究竟下了多少功夫!
第五伦探望完耿弇离去,耿舒才对兄长说了实话:
“人参是辽东贡品,放在洛阳,皇帝特令都洛阳飞骑,五日夜八百里送至。”
“桂枝产自南方,岑将军在荆州缴获不少,封存于宛,四日夜六百里送达。”
“徐淮虽也有椒,但医者说,还是蜀椒最佳,陛下遂飞传长安未央宫,将昔日公孙述所赠立刻送来,花了七天才抵达徐州,入了兄长药汤。听说皇后得知前线艰难,又令椒房店将多余之货相继运来。”
第五伦对普通士卒力求“群体效果”,药越廉价易得约好,考虑了成本。但对车骑耿将军这种重要人物,却不惜重金——虽然第五伦心里认为,这徐淮的花椒,味道虽然没那么正宗,但入药成分跟蜀花椒区别能有多大?他买的不是药效,而是这份心意。
耿弇确实感受到了,方才皱眉喝下的那碗药,他觉得又苦又麻,但等到下午的药送到时,耿弇捧着许久,凝视着黑漆漆的药汤久久无言,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竟落了几滴泪。
这其有感动,也有愧疚,如此小儿女状让耿舒忍俊不禁,但兄长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冷峻,还解释道:“加点药引而已。”
言罢端药慢慢喝了来,这一次,药汤似不再苦涩难食,而是带着温润与甘甜。
往后若有人用诗记下这件事,当是:“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青尘将军愈,无人知是桂椒来。”
耿弇的伤寒病症倒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对于魏军而言,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等到耿弇终于走出养病的院子,这才发现外面气氛不同寻常,他当家做主时,可以在居民全无的下邳城走街串巷的军吏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下邳封闭的大门,是每个街口都带着布口罩阻止无关人员流通的卫士。
等到了白门楼上,眺望城外安置病患的军营,更是井然有序,过去拥挤混乱的营内道路,几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小队缓缓走着。至于营垒诸门,更架了围栏,鹿角向内,甚至还坐着几个手持大长刀的守卫,警惕地盯着每一个想出来的人。
这便是第五伦抓的第二手了,虽然他没有特效药,但考虑到伤寒——病毒的特性,阻断传染源是不会有错的。
于是第五伦下达了一个万全之令:
“封营!”
……
PS:汉代伤寒到底对应现代什么病还有争议,今只用其一种,不展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