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牛车,沈聪牵着牛去后院吃草,如远山的眉轻轻蹙起,“镇上多的是眼力好的人,像小洛大姑明张目胆打腊肠生意的倒是少见,往后把狗拴在门口,那种人上门,你无需理会。”他卖腊肠不算什么秘密,不过背后有知县大人当靠山,大家只敢私底下议论,裴娟堂而皇之的进门问人要,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
这件事裴征也是清楚的,裴娟,从离开裴家的那时候,裴家人就不认她了,性子好或许面上还有点情分,像裴娟不知悔改的,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裴征并未将心思放在裴娟身上,地里杂草深,他忙着除草施肥,叮嘱沈芸诺不用理会裴娟。
裴娟被沈芸诺拒绝,又转去了裴家,将裴勇韩梅裴万裴俊周菊都叫到小院子说话,裴老头死后,那边晦气,周菊和裴俊将那边的门锁了,宋氏也搬了过来,住之前周菊和裴娟住的屋子。
说起裴征和沈芸诺,裴娟一脸阴沉,“三弟是翅膀硬了,腊肠的生意明明是我们裴家的,瞧瞧他做了什么,不帮衬亲兄弟,反而和大舅子闷声不吭发财,我说大哥,四弟,你们就没话说?”
裴俊本就不喜欢裴娟,听着这话,心下不耐,出声打断道,“什么裴家的生意,分了家,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腊肠的生意是三嫂哥想出来的,平时也请我们过去帮忙,这么久没见,大姐怎么还是喜欢挑拨离间,真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吗?”
裴俊意有所指,当初,如果不是裴娟挑唆宋氏和裴老头,家里不会分家,裴老头和宋氏不会跟着裴万,追根究底,都是裴娟在中间惹的事儿,此时听她故技重施,裴俊黑了脸,眼神尽是厌恶,“大姐没事儿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娘有我照顾,不用你瞎操心。”话完,看向旁边的裴勇和裴万,“大哥二哥忙你们的事儿去,别把你们耽误了。”
裴娟嘴角抽动了下,朝角落里码柴火的宋氏喊道,“娘,您听听四弟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是为着他着想?三弟把家里的银子拿去贴补沈家人,凭什么我们要挨饿受穷。”
裴俊脸上扬起嘲讽的笑,斜眼,眼神上上下下绕着裴娟,话毫不留情面,“挨饿受穷,大姐去村子里走一圈,谁敢说你在外边吃了苦?二哥受伤不见你回来,爹卧病在床也不见你回来尽孝,如今人没了还回来干什么?这个家,以后你还是别回了,之前不管你去了哪儿,爹死的第二天你就回来了,想必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也是清楚的,扪心自问,我情愿没有你这样的大姐。”
经过被裴秀骗的那件事,裴俊草木皆兵,裴娟和裴秀性子像宋氏,他哪会听她的话,是裴征有了嫌隙,上前拉着裴娟手臂,眼神凶狠,“大姐出门吧,你真有心,娘百年回来磕个头就是了。”
宋氏将码好的柴火抱去柴房堆着,并不理会院子里发生的事儿,裴娟就这么被裴俊拽出了院子,裴娟狰狞着脸,精致的妆容出现了丝怨毒,“四弟,放开我,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是你大姐,忘记小时候我怎么照顾你的吗?”
裴俊不为所动,松开裴娟,转身叫裴勇裴万也回去,“大哥二哥也回吧,我对大姐和小妹是真的怕了。”
裴勇和裴万不说话,尤其是裴万,低头,晦暗如深的目光盯着自己不同的双腿,没见着裴娟前,他心里压着千言万语,攒着劲的想争口气,至少,要让裴娟见着他的时候后悔当初轻视了他,如今,裴娟站在眼前,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连像正常人走路都不成,何况是其他,抬脚,一步一步的往外边走,余光略过旁边的裴娟,听她叫住他,裴万转过身,脸上情绪复杂难辨。
“二弟,你腿成这样子,拿到做腊肠的法子,何愁挣不到银子,你真的甘心?”裴娟双手拉住裴万的衣角,眼神带着某种迫切,裴万嘴角噙着冷笑,猛地甩开她的手,裴娟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一脸不可置信,拔高了嗓音,尖锐道,“二弟,你发什么疯,当初如果不是娘收了刘家的银子,你现在都没有媳妇。”
裴万面容冷峻,抬起头,怨毒的看了裴娟一眼,“不用大姐提醒我欠了你多少,怎么不反过来想想,我如今不是遭报应了吗?因果报应,谁都逃不了,我瘸腿我认了。”
没料到裴万会如此毒辣的说出他瘸腿的事儿,目光落在裴万一瘸一跛的腿上,艳丽的红唇动了动,裴万已经转身离开了,裴勇和韩梅经过她身边,俯首瞧了她一眼,皆置之不理,裴娟心里不相信,明明,她在家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伸出手,无力的喊了两句,三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姐回去吧,之后别再来了。”说完最后一句,啪的声,裴俊关上了院门。留裴娟一个人蹲坐在地上,手足无措,良久,她好似才明白了当下的处境,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眼神犹如淬了毒似的箭射向院门,重重射在裴俊心口,吐了口痰,慢悠悠回了。
天底下没没有不透风的墙,裴娟嫁给镇上陈余的事儿传开了,大家不认识陈余,赶集那日,村子里的人见裴娟手里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才恍然大悟,裴娟离开村子,身子丰腴了不说,容貌变化也挺大的,裴娟常年干活,肤色比裴秀白,人胖了一圈,又在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脂米分,如果不是裴老头死的时候大家见过裴娟,平时遇着了也认不出来。
好奇裴娟的遭遇,将陈余的事儿也打听了出来,陈余在镇上出了名的喜欢喝两杯,家里有铺子有宅子,说起来,裴娟也是高嫁了,有心思的人家往裴俊家走得勤了,村子里,在镇上安家的除了裴家三房,就是裴娟了。
往回,宋氏定会停下来和大家说两句,这回,大多旁人说,她在边上听着,偶尔吱一声,脸上坦然镇定,仿若说的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外人,春花心中疑惑,开门见山的问宋氏,“婶子,你家娟儿如今有出息了,说不定不久就来接您跟着去镇上住呢。”春花语气酸溜溜的,真不知裴家走了什么狗屎运,裴秀明明被退了亲,最后还是嫁进了夏家,裴娟这种破鞋都能嫁去镇上,春花心中嫉妒,语气不由得尖酸起来,“听说那位陈家公子克爹娘克兄嫂,娟儿长得跟朵花似的,会不会之后出什么意外啊?”
宋氏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做针线的速度明显慢很多,闻言,抬起头,脸上并未有怒容,沉静道,“也说不准,都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只要她好好过日子,再穷将来也会有出息,再有钱,不懂得持家,金山银山也没用。”
宋氏的话不偏不倚,春花却听出了不同的意味,心思一动,凑近宋氏,耐人寻味的问道,“听说当时分家还是娟儿从中挑唆您和叔的,真有这回事儿?如果是真的,娟儿心思未免也歹毒了些,自己爹娘,哪有不盼着好的,她让您跟着裴二,当时小栓娘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您跟着裴二,哪有安生的日子过?”
宋氏不动声色的往后探了探身子,不以为然道,“分家的事儿哪是别人能左右的,跟谁一起过是我和她爹的意思,小栓她娘如今和咱裴家没关系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她生养了小栓,为老二留了个儿子,我心里还是感激她的。”
和宋氏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春花惊觉宋氏性子变了许多,换做平日,宋氏绝不会放弃这个炫耀的机会,光说裴娟孝顺刘花儿的坏话就能说上半日,哪像现在这样,语气淡淡的,对谁都不偏袒。
坐了会儿,村子里的人琢磨过宋氏的意思,大度从容,不说谁的坏话也不会一度强调一个人的好,语气平淡,她们觉得没趣,几人聚在一起皆是为了打听点别人所不知的,如今宋氏态度不冷不热,她们探听不出什么,心下不免觉得遗憾。
周菊在屋里将宋氏和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暗想宋氏估计又在谋划什么了,但凡宋氏心里存着心思,那几日说话会显得格外温和,今日的宋氏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然而,过去两三天了也没见宋氏有何动静,周菊不安,将埋在地里装钱的盒子拿出来数了,分文不少,心头困惑更甚,裴俊回来,周菊忍不住问裴俊,“娘这几日反常得很,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肚子大了,周菊不喜欢动,偶尔想起沈芸诺说的话,就自己在屋子里走几圈,外边发生了什么,宋氏不和她说,她也不知晓。
裴俊皱了皱眉,望向屋外,缓缓道,“没有的事儿,你别想多了,娘遇着事儿和我说,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其实,从裴老头死后,宋氏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起初,裴俊也以为宋氏心里打什么坏主意,过去好些时日也没见着宋氏有动静,裴俊便忘记这件事了。
听周菊提起,裴俊细细想了想,琢磨道,“我瞧着娘是真心改好了,你好好养着身子,这些日子家里安静不是更好吗?”裴俊说的实话,宋氏不来事,家里太平不少,而且,饭桌上,宋氏会关心沈芸诺,周菊不怎么搭理,比起以前的剑拔弩张,他心满意足了。
周菊明显不信,宋氏活了一辈子,性子哪是说改就改的,尤其,裴娟裴秀的例子在前,她不信宋氏突然性子改好了,裴俊白天不在家,只有她自己防着宋氏。
裴俊回到镇上,沈芸诺以为她还会再上门,裴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沈芸诺提醒沈聪在镇上小心些,沈聪点了点头,孩子的满月礼不准备办了,家里人一起吃顿饭热闹就好,坐完月子要熬草药水洗澡,沈聪叮嘱裴征去镇上找找,没有的话,他在镇上买回来。
沈芸诺笑道,“不用小洛爹,我牵着大丫去山里找找就好。”地里的草除完了,沈聪挖土,准备将菜种撒下去,摘草药不是什么难事,尤其还是洗身子的草药。
沈芸诺上山,金花跟着,金花家里没有田地,李杉娘那边分家还欠着钱,这几日,金花因为这件事,闹得厉害,背着背篓,嘴里骂个不停,“分给我和杉子的田地要死要活的全部收了回去,我和杉子不计较就算了,前天派人送信来说身子骨不行了,叫杉子回家见最后一面,不成想,说分家那会家里欠着钱,如今分了家,那些欠的钱也该大家一起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