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赏哄人没有一套,但对萧宁琢他却有自成一套的章法,无论是两年前的瞎眼小师傅,还是此刻灰头土脸的小殿下,在他眼里并没有区别。
“那便是微臣冒犯了,小殿下莫哭了罢,徐赏给殿下告罪。”
徐赏鲜少有这样温和不露锋芒的时刻,虽说话的语气还是他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轻浮模样,但环着男人的脖子抽泣不止的萧宁琢就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此刻心情很好的信号。
想到这,萧宁琢不可控的又想到了元余,两年前虽说她是个瞎眼盲人,但也没少让小楼给她描述男人的模样。
即使小楼每次都说的磕磕巴巴,但也不妨碍她在脑海里为男人模糊的勾勒出了形象,加之今夜轮番的刺激和徐赏那句‘再乱跑,小心被冤死的处男鬼抓去当娘子’,积压在女孩心头的多年的疑虑,以及覆在元余脸上的浓雾几乎被推翻的、吹散了彻底。
可真的触及心底一直追求的真相时,萧宁琢发现‘不敢问来人’的竟是她自己。
如果徐赏就是元余她真的可以接受么?如果徐赏真的元余,那为什么戚昀桢要伙同小楼寻个假的来骗她?骗她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她一直相信的,坚定的人是一个满口谎言、口蜜腹剑的恶人么。
看似破局,实则她又陷入了一个又一个为她构筑的死局中。
这一刻,萧宁琢委屈也实在害怕,她希望徐赏是元余,但又希望他不是;希望自己一直的坚信是正确的,那个元余就是个假货,但她又实实在在的在害怕她以为的枕边人在算计她,骗她。
“小——”
徐赏刚说一个字,女孩泪眼朦胧的抬手捂住了男人的嘴,她的动作突然,游刃有余如徐赏也是罕见的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你别说,我求求你,什么都别说。”
【又是逃避,萧净梧你只会逃避么?】
徐赏知道今晚并不是他和盘托出的好时机,至少要等到弥槜案了结,至少要等到他不会给女孩带来一丝一毫的危险,至少要等到他清清白白。
但他是人,他总有私心。
在真的听到萧宁琢说出这句话前,他想的是‘认出来我,我也饶不了你,萧净梧。’
可现实总是这么的血淋淋,父亲从徐府讨了钱弃他而走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堪,唯有那句‘你还有点用’依然深深的刻在他的骨头上,少年时学业处处压徐晋一头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用、跟着师傅学医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用。
可此刻被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萧宁琢再次放弃时,徐赏觉得自己无用。
【一切都是无用功么,萧宁琢。】
男人眼里的哀莫意味浓烈的萧宁琢不敢再看,最终萧宁琢松开了捂着徐赏嘴唇的手,用力的再次抱紧了一脸木然眼神自嘲的男人,流着泪贴着男人的脖颈坚定道。
“你就是对吧,我知道你就是,是我蠢,一次又一次的被骗,可是、可是我真的很相信阿昀,怎么会呢,他怎么会骗我啊,为什么要骗我,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但至少我觉得阿昀不会骗我的。”
这一夜,二人幕天席地坐了很久,再次起身时,萧宁琢几乎腿软的站不稳,眼睛肿的像个核桃。
徐赏觉得自己其实很没出息,和他爹一样,他爹为人替身依旧甘之如饴;他也不遑多让。
明明从哭的只能结结巴巴解释的女生嘴里拼凑出了这人认不出来自己、甚至认出来还想让自己做小伏低演戏是因为那个叫‘阿昀’的男人,但他居然没出息无比、心软的可笑的点头答应了女生的齐人之福要求。
“两个月,萧净梧我只给你两个月。”
从袖袋里掏出绢帕,男人用力的擦干净了女孩脸上混着泥灰的泪痕,又温温柔柔的拿掌心揉了揉了萧宁琢红肿的眼睛,语气没什么威慑力的恶狠狠道。
“两个月,你和那个什么昀不给我个说法,我定要你好看!”
月色朦胧,二人脚边只歪歪斜斜的躺着徐赏来时提着的灯笼,借着不甚清晰的光的萧宁琢仰着头笑的呆呆的模样看得徐赏心底柔软一片,可想到这人还要他‘演戏’,要他同她装不熟悉,徐赏到底是克制住了笑,冷冰冰的避开了女孩的视线,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提灯就走。
萧宁琢本还在笑,可看到男人冷淡的模样她又有些难受,她没想到徐赏的脾气会答应她要演戏,答应让她去查的偏心要求,至少在她不知道元余就是徐赏前,她没想过徐赏会这么好说话。
“元余。”
女孩看着默默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终究是没忍住,小步追上了男人讨好的扯了扯徐赏轻摆着的袖子。
女孩的声音的并不大,但这么个时刻,徐赏本还想端着给人难堪的心非常轻易的被这一声瓦解的彻底。
深吸了一口气,徐赏猛的停住了脚步,萧宁琢就这么撞上了男人的后背,未等她开口,徐赏就强硬的牵住了她的手,萧宁琢便从先前的小尾巴亦步亦趋跟着讨好的谄媚样子,变成了此刻手牵手的温情模样。
徐赏的手软软的握着的时候还有些凉,牵起来让人安心又舒服。
两年前,男人牵着她从险恶的山林里走回西庵堂时也像今夜一般。
萧宁琢有种恍惚的安心感,女孩悄悄抬头看了眼身侧依旧一脸不爽,面色冷淡的男人,下意识的用力握了握男人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徐赏不是没察觉到女生求和的小动作,从前她还是个小瞎子时气人的功夫就炉火纯青,现在眼睛好了这功夫更是登峰造极,冷静下来,徐赏总觉得自己是被萧宁琢的眼泪冲昏了头脑,才会这么没自尊的答应她演戏的荒谬要求,按照他的打算,无论如何他也是要让那个什么昀吃上一顿苦头才算解气。
【什么阿猫阿狗还敢偷我的身份!】
越想越气,徐赏更没了下台阶的意思,在女孩第叁次捏他手指的时候,男人作势就要抽出手,萧宁琢吓的立刻握紧了对方温温热热的手掌,讨好的说。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元余。”
“小殿下怎么会错,不过是微臣自作多情,将殿下的玩笑话当了真。”
呛人归呛人,但徐赏丝毫没有松开女孩手的打算,反而借着对方的力握的更紧了些。
虽说徐赏在拿话噎自己,但萧宁琢心里确实和前几天截然相反的态度,几天前的她是怎么看徐赏怎么不顺眼,虽有怀疑这人是元余,但萧宁琢大多数情况都是在心里暗暗觉得自己疯了,觉得自己乌鸦嘴。
一日前的她觉得元余只是傲娇才不像徐赏这人这么多心眼子嘴又毒,元余是嘴硬心软软的熟板栗,从前在西庵堂时,元余就总给她炒板栗,剥板栗,哪像徐赏天天没事找事的给她惹麻烦,还害她!
可此刻,被人牵着,萧宁琢打脸无比的推翻了自己前几日的小九九。
【肯定是因为我没认出来他,他不高兴了,其实徐赏也没那么坏,上次给我看腿、上上次在宫宴还帮我挡了殷淮无、上上上……】
徐赏偷瞄了眼笑的嘴唇弯弯,一脸好心情的女生,顿时好笑又好气,笑这人的心大,气也这人的心大。
“不许笑。”
徐赏停下脚步,闲着的那只手掐了掐女孩的侧脸。
“说了两个月就是两个月,多一天都不行,记住了没。”
“那从明天算行不行。”
“不许偷奸耍滑,萧净梧。”
松开牵着女孩的那只手,徐赏两只手都掐上了女孩的脸颊。
“最后一次机会,萧净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两个月我们一起把弥槜的事查清楚,两个月后你还要把这事给我个答复,两年前是你自己说的话,你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