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若赵临鸢再如此疏远他,他便亲手杀了杜卿恒,以断绝她的一切念想!
可他终究没有如此想下去,因为他依旧想不明白,他用杜卿恒,究竟错在了何处。
或者这只是赵临鸢疏远他的借口?她如此对他,根本不是因为杜卿恒,而是因为……
褚瑟!
是了,此番相朝大军凯旋,依照出征前的约定,赵临鸢被赐婚于褚瑟,如此说来,她当然想要与自己断个干净彻底了。
想到这里,褚萧心中愤意更甚。
他们在红墙绿柳处分开,走向各自的方向。褚萧依旧属于东宫,赵临鸢则回到了昭明帝赐予她的揽星阁。
暮春里难得大风,杜卿恒立在风中,在揽星阁的殿门前,等了赵临鸢许久。
看见她归来,他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却对上了赵临鸢一双凄茫的眼,就那样看着他,几近泛泪。
杜卿恒有些无措,抬袖欲为她擦泪,但想到身后墙沿处还站着另一人,他便收住了想要为她拭泪的动作,只轻声问:“公主,你怎么了?”
赵临鸢声音冰冷,“我有话和你说。”
“现在吗?”杜卿恒的眼不自觉往身后瞥了瞥,转头又对赵临鸢道:“可是,有个人等了你很久。”
赵临鸢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竟瞧见扶欢朝她奔了过来,心中不免诧异。
“扶欢见过公主殿下。”
看到扶欢,赵临鸢当即便收住了面对杜卿恒时的万千思绪,对她扯出一个情绪平复之后若无其事的笑来,悠声道:“你找我?可真是新鲜啊。”
扶欢心中有事,未能察觉到赵临鸢匆匆掩去的不自在情绪,行了个礼后便道:“扶欢有要事相告,还望公主殿下屏退左右。”
赵临鸢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杜卿恒,问她:“杜将军也在你说的左右之列吗?”
扶欢听出赵临鸢话中有话,便不作答,只看了看杜卿恒,做了个示意的眼神。
杜卿恒当即向赵临鸢抱拳道:“请公主容末将先行告退。”
赵临鸢望着杜卿恒走去的背影,面上看着无事,心下依旧难掩苍白,可她只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看,回过身,领着扶欢往相反的反向走去,一边道:“说吧,找我何事。”
扶欢落后几步跟在赵临鸢的身后道:“公主与太子在前线遭遇围杀,陛下命三殿下彻查此事,可是三殿下不知派了何人,也不知是从何处抓来了几名敌军,带回了皇城中。”
赵临鸢并没有回头,步子也没停下,有些懒怠地继续走了几步后道:“三殿下行事自有他的章法,要抓什么人,要查什么事,他都有分寸,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扶欢犹豫了一下,看着赵临鸢的背影道:“被抓的几人中,有一人公主或许识得,便是昭云国二王子赵云麾下副将,郭笑。”
听了这话,赵临鸢骤然停步,面上同时怔了一下。
扶欢立即走了上去,站到了赵临鸢的身前,“三殿下对抓来的三个人严加拷问,郭笑亦在其中,怕是撑不了多久……”
赵临鸢审视着扶欢,“你的意思,是要我救他?”
扶欢颔首:“是。”
赵临鸢觉得奇怪,“可据我所知,你与郭笑并不相识,更与赵云互不相干,不知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让我救他?”
扶欢抬起眼,凝视了赵临鸢一会儿,“公主想听实话么?”
赵临鸢笑了笑,“若实话不好听的话,你也可以骗骗我。”
“扶欢来自昭云国,更与杜将军是旧识,现下杜将军奉了王命来到相朝,公主和亲t?的重任担在他的肩上,现下公主与三殿下成婚在即,若是此时承欢宫出了什么纰漏,影响到了公主与殿下的婚事,杜将军难辞其咎,这不是扶欢愿意看到的。”
赵临鸢向前走了两步,将扶欢逼退至墙沿后方道:“这话多好听啊,若是实话该多好,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因为你根本不会如此顾念杜卿恒。”
说完这话,她便转身离去,不再搭理扶欢。
扶欢僵在原地,唇瓣颤抖,眶中几乎有泪水泛出,她心中挣扎了一会儿,颤声叫住了离去的那人,“公主!”
扶欢追了过去,扯着对方的衣袖缓缓跪了下来,泣声道:“三殿下将人带回了承欢宫私自刑讯,这事若传了出去……若传了出去,便是个不可辩驳的话柄,对三殿下不利啊!可扶欢人微言轻,根本劝不住殿下。公主,你的话,三殿下总是会听的,求求你将此事压下,保全三殿下这一次吧……”
赵临鸢俯眼看着她,“这便是你的实话?你当真是为了褚瑟?”
扶欢双手贴在额间,郑重叩首道:“求公主相助……”
赵临鸢笑了,是洞悉的笑。她知道,对方的这个理由,也不是真话。
但无论如何,此事既已传入她的耳中,那么她也该设法去见郭笑一面了。
*
承欢宫守卫不严,何况褚瑟有意藏着抓来的那三人,在他的安排下,这几日少有人进出偏殿,赵临鸢身上带着功夫,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不是难事。
可当她纵身跃下墙头,落在郭笑面前的时候,还是让郭笑怔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她的出现,或者说她的出现本就在郭笑的盘算之中,所以这不是会让他错愕的事。让他愣住了的,是赵临鸢穿在身上的相朝华服。
她穿着水蓝色裙衫,裙畔绣着初绽的牡丹,风中下裙漫动,如春花开落,情满芳华。腰间还挂着一对玉坠,因跳下得太急,玉坠摇晃不休,哐当作响,清而不乱。那纯澈的声音和她整个人一起,与黄昏的浓影混为一色,无限美好。
赵临鸢一时无法形容郭笑看向自己时别样的目光,但她也没心思去想,开门见山便直说道:“郭将军,我还救不了你。”
郭笑竟笑了一声,“公主,末将也没想着让你救。”
赵临鸢扫了一眼四周,两颗树干下还留有斑驳的血迹,郭笑身上的伤处不多,人被绑着,双膝早已跪出了血。很显然,鞭子没落在他的身上,可同伴的血,便是对他的威胁和警告。
看着眼下的情景,赵临鸢大概猜到了这几日以来发生在这里的事。
上了战场的人,往往早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可同伴受的苦,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褚瑟这一招,算是狠的。
想到这里,赵临鸢对郭笑竟生出了几分同情来,但她藏得很好,没有将这心思显露在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