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下酸涩,笑了笑。
小屋早已是狼藉的一片,桌椅甚至残留着血迹斑斑,赵临鸢靠在墙角边上昏睡了过去,发丝散乱,衣衫染血,惨白的面上挂着丝丝血迹,再无往昔尊贵的形象。
“鸢鸢……”杜卿恒急忙奔了过去,将她扶起,轻轻摇晃她道:“鸢鸢,醒醒。”
赵临鸢缓缓睁开黯淡的一双眼,却在见到杜卿恒的那一刻,眸子骤然泛起了光芒,“卿恒哥哥……你没事了?”
杜卿恒点了点头,心绪复杂地将赵临鸢紧紧抱住:“是,我没事了,谢谢你……”
赵临鸢感慨万千笑了笑,“你我之间,何言谢字。”
午时,大夫端来一碗药粥,并将熬制的方法与接下来的照料细节悉数教予赵临鸢后,便辞别二人。
再过一日,杜卿恒醒转的消息经一路尾随赵临鸢的探子之手,由飞鸽传信送入了皇宫,将此消息呈报给褚瑟的人,正是肖佐。
不日前,萧王带着杜卿恒身死的消息回朝,飞云军千t?百士兵亲眼见证杜卿恒的死亡与王妃执意将他带走的场景,这些事情传入大明殿,昭明帝龙心大悦,频繁召见萧王,朝中的局势便悄然发生了变化。
肖佐这个阴魂不散的小臣收到了这些消息后,便日日谄媚地跟在褚瑟的身侧,再也不避讳了。
如今何人才是陛下倚重之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此,他当然要来恭喜并追随萧王了。
肖佐从来都是褚瑟的心腹,早前褚萧得势时,他被褚瑟派去了东宫,太子入狱后,他又被褚瑟派去了南霄宫,但褚离歌对他并不信任,全无当日褚萧对他的倚重,让他很多事情都无法顺利开展。如今局势一边倒,褚瑟的前程一片大好,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往南霄宫跑,在褚离歌的面前装腔作势了。
近日,肖佐光明正大出入承欢宫,寻常人皆以为是他见风使舵,及时投靠明主,并没有想到他从一开始便是褚瑟身边的人。
而褚瑟对此无可无不可,对他突然的出现与消失并不在意,左右他也用不着此人去对付褚离歌了,他待在南霄宫或是承欢宫,皆可。
从村庄回来后,肖佐察觉褚瑟到一直胃口不佳,常常一人独坐在承欢宫里思索,满脑子都是赵临鸢。
那日他亲自带兵围堵杜卿恒,赵临鸢对杜卿恒千万般保护,可她对杜卿恒的保护多一分,对自己恨意便多一分。
褚瑟心知赵临鸢心思玲珑且理智,不至于被旁人三言两语所惑便轻易将他误解,可亲口承认杀了杜卿恒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啊,他如何能不担心赵临鸢心生别的猜忌。
想到这里,他的心杂乱无章,因为他不知道如今的赵临鸢究竟会如何想他,是怨恨、是怪责、还是看穿和理解……他不知道赵临鸢能否看出他的用意,他多害怕她偏偏傻了这一次,将他误解,那他们之间便再也不回头了。
想到这一层可能的情况,褚瑟闭了闭眼,心中焦灼更甚,便是在这样的时候,肖佐为褚瑟带来了赵临鸢的消息。
肖佐低着头嘟嘟囔囔,语气颇带几分酸甜苦辣咸,似在为主子鸣报不平:“这个王妃可真是能耐,一人带着个半死不活的杜卿恒行了千百里,何曾见过她对殿下如此上心?听说她还陪了那杜卿恒一夜,这这这,这可如何使得啊……简直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小娘子在照料自家夫君呢!殿下你说这赵临鸢她……”
肖佐废话了一通,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褚瑟将一道惊涛骇浪的目光向他砸来,将他吓得一个趋趔,欲往后倒。
褚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了下被对方的啰嗦给气得不轻的情绪,冷声开口问重点:“杜卿恒呢,是死是活?”
奈何肖佐又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也就殿下您心善,还记挂一个小人物是死是活,要小臣说啊,此人死了最好,他三天两头便来勾走王妃的魂,活着也是个祸害……”
“砰!”
书案被重重砸下,发出令人惊跳的砸物声,褚瑟看向肖佐,不耐烦地重复道:“是死是活!”
肖佐一下腿软,跪道:“活活活……活的……!”
听了这话,褚瑟心里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嘴角漫不经心一勾,随即又沉下脸,对身下的小臣道:“滚!”
肖佐欲滚,可又听到主子的声音冷冰冰地叫住了他:“肖佐,你这说话的本事想必以前在褚萧那处很是受用是吧?但本王不喜欢你这啰嗦劲,你若不想不明不白便丢了脑袋,便收起你那小聪明,少卖弄!”
“是是是……”肖佐朝天朝地朝褚瑟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圆不溜秋一缩,识趣地消失在主子的视线。
偌大的宫殿只剩褚瑟一人,他缓缓走向了窗台,望着天际,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口的巨石终于放下。
他这几日总在想,若杜卿恒当真死去,那么不论因果缘由是如何,鸢儿大概都会恨他一生吧。
在他出神的时候,那个刚刚被他赶出去的小臣竟又不知死活地折返,手里更是不知死活地捧着赵临鸢平日里最爱吃的糕点,不知死活地凑了上来,嘴角扯出一丝谄媚的笑,“殿下?”
褚瑟冷不丁地瞥他一眼,懒得搭理。
肖佐继续不知死活道:“殿下,您已经有一个日夜都未曾进食了,这可如何使得?”
褚瑟脑中想着事,心中忽然有决定,随即转身,在肖佐僵硬的注视下,自行更换了一身常服,配上宝刀和美玉,便旋身欲走。
“殿殿殿……殿下!夜深露重的,您这是要去哪里?”肖佐屁巅屁颠地跟上来,小碎步奔了一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主子的距离越来越远。
知道自己的劝阻毫无用处,他只好扯着嗓子掷出强有力的筹码道:“殿下此时离宫,若是王妃办完了事回来瞧不见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放心,王妃问不到你的头上。”
在肖佐以为自己的存在感几乎要随凉凉夜风消散的时候,终于等来主子的这句回应,在褚瑟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前,他又大开恩德地赐给了他第二句回应,以刷足了他的存在感:“本王亲自去寻她。”
肖佐:“……”
赵临鸢与褚瑟相识至今,虽然各怀心思,但在彼此面前一直都是有话直说的人,有话直说,这也是他们之间无须言明但彼此皆知的默契。
但偏偏在杜卿恒这件事上,他们之间的这份信任与默契,遭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
褚瑟心想,与其如坐针毡徒增烦扰,不如当面将事情说开,不论她是怨恨还是接受,至少都比猜忌和误会要好。
这便是褚瑟一时冲动却也是深思熟虑过后,决心亲自去寻赵临鸢的原因。
*
褚瑟离开之后,承欢宫又空了下来,闲不下来的肖佐待不下去,便又回了南霄宫当值,这日清晨,他在洒扫时,偏偏遇见了回府的翊王。
离开南霄宫之前,肖佐可是下了再也不回来的决心,可这才两三日过去,他又回来了,那决心就像被狗吃了一样。
褚离歌向他走来,他便客客气气行了个礼,“翊王殿下。”
褚离歌似笑非笑,“肖大人,要说整个皇宫啊,你可是最让本王服气的下人,曾经的东宫、后来的承欢宫,如今的南霄宫都让你走了个遍,你竟还活得好好的,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本王的面前晃悠,你真当本王和那个废物太子一样好骗,容易受你摆弄,你真当本王脑子里装的是浆糊,不知你为谁效命吗?”
肖佐丢了扫帚,连忙跪下,语气慌慌张张,面色却在光线阻挡的地方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意味,“殿下言重了,小臣不敢……小臣真真只是来扫地的啊,哪里想到会碍了殿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