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我刚才是睡着了吧,天都黑了、、、咱们走了多久了?”申远使劲揉了揉眼睛。
“快四个钟头了,马上进山了。我刚刚给后寺打了电话,丹增大喇嘛应该还在等着你呢!”阿旺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丹增大喇嘛到底找我来做什么呢?你叔叔说不知道、你也说不清楚,但总是有点线索的吧?”事到临头、申远还是想在阿旺这里问出一点缘由,尽管他问了阿旺和他的叔叔扎西好多次也没有得到什么满意的回答。
“丹增大喇嘛是真正有德行的高僧,大成就者。能为他效力是我们家族的荣耀、你别担心了。大喇嘛请你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大喇嘛年纪太、高了,快一百岁了!是我们山南的守护金刚一样的、存在。一辈子、只做好事!”
申远安静了下来、看着前方车灯映射下坑坑洼洼的路面。满心的忐忑、、、
敏珠林后寺距离前寺应该有个二三十里的样子、申远下车站在不大的山门前面。看着红墙木门、只感觉到一种古旧苍凉扑面而来。正在他发愣的时候、阿旺提着行李迈上低矮的台阶熟门熟路的轻推开木门。回身略矮了一下身子、有点兴奋又有点谦恭的招呼申远:“申远哥、快请进吧!丹增大喇嘛一定还在等着你呢!”
“哦!好。”申远赶紧迈过门槛跟随阿旺快步向寺中走去。
寺里奇怪的没有任何僧人出来迎接、好像都躲起来了一样。也没有什么流光溢彩的照明、处处都流露出陈旧古老的气息。借着前殿和旁边僧舍透出的昏暗灯光申远隐隐约约的看到围绕天井院落的门窗上面绘有吉祥图案的布帘在随风飘荡着。寺里一片寂静、听不见什么法器鸣响诵经悠扬。但浓厚的藏香味道还是让人心里肃然起敬。
转过前殿、穿过两道小木门,一座不太大的后殿出现在前边。“护法神殿到了、大喇嘛在等着你。”阿旺满脸虔诚的示意申远自己进殿里去。申远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座护法神殿。门框、门楣上绘有很多人头样式的图案,表情说不出是狰狞还是虔诚。看着已经斑驳了的油彩,申远只感觉心里一阵阵发紧‘终于要面对一直都渴望揭开又有那么一点恐惧的家族秘密了吗?
申远刚要迈步。这时,门帘轻轻地从里面掀开了。一个干干瘦瘦披着红袍的小喇嘛在门内单手撑着门帘,另一只手紧紧地搀扶着一个花白短发、腰背佝偻面色有些黢黑苍老的喇嘛迈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申远只觉得心里猛地一紧,随即又瞬间放松了下来。因为老喇嘛的眼神太宁静了,宁静到仿佛能看穿人的一切心事烦恼一般!看着这双眼睛、申远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所有惶恐和疑问似乎都能在老喇嘛这里得到解答还有、、、解脱!
“扎西德勒、欢迎你。远方来的客人。”丹增喇嘛用持着佛珠的左手行了个礼、向有些发呆的申远打着招呼。申远赶紧双手合十鞠躬还礼:“扎西德勒秀、很高兴见到您、、、丹增大师”
这时、后面有点不知所措的阿旺弯腰走上前。轻轻地匍匐在了丹增大喇嘛的面前额头触着大喇嘛的脚急促的说了一串藏语,言语间毕恭毕敬。丹增大喇嘛弯下腰磨了磨阿旺的头顶、低声的回应了两句。阿旺赶紧兴奋地爬了起来把申远的背包交给了旁边的小喇嘛。向丹增大喇嘛合十拜了一下,又向申远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急匆匆的向寺外走去了。
“进来吧、我的客人。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急着问我了。我会一一解答的、、、”丹增大喇嘛侧身让了一下。然后先行向殿内走去。申远赶紧跟了进去。
大殿之内灯光依旧有些昏暗,当中三尊护法神像各持法器。供案上的长明灯齐齐随着空气的流动而轻轻摇摆。四周墙壁上的壁画上面绘满了各色护法神的法相、空气中藏香积年累月的熏燎味道浓郁的像要结成实质一般。就在申远犹疑着是不是要跪在蒲团上朝拜一番的时候,突然发现丹增大喇嘛已经被搀扶着慢慢的转向大殿的后门处了。申远赶紧跟了上去。
转过后门、没多远就是一排略低矮的僧舍,里面亮着灯。丹增喇嘛回头示意了一下、申远便随着二人进了居中的一间。
屋内依然散发着藏香的味道,还有略显昏暗的灯光。房间里面空间不大、也没有什么沙发茶几之类的家具。一只火炉、几只高阔的蒲团,读经的经案。墙上几幅古旧的唐卡、供奉着佛像的供桌,香案、酥油灯、墙角的两只红色柜子,再无其它了。
小喇嘛小心翼翼的扶着丹增喇嘛在一个靠墙的带着厚实靠垫的高蒲团上坐下、赶紧又把老喇嘛对面的高蒲团摆正。请申远过去坐。申远盘膝坐在了丹增大喇嘛的对面、平静的注视着这位据说已经一百来岁的高僧,没有先开口。
“如此仓促的把你寻找来、千里迢迢。很是麻烦你了。”
“哪里、既然大师您与我祖上有些渊源。有什么事让晚辈来效劳都是应该的。只要是晚辈力所能及的事情、晚辈一定不会推辞!”申远赶紧拿出来古玩商的八面玲珑,几句话回答的滴水不漏。既做足了姿态、又等于在婉拒对方有可能提出的不合理的要求、、、
老喇嘛苍老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申远注意到老喇嘛大半的牙齿居然还是完好的。不由得对这老喇嘛百岁的年纪有了些怀疑。
“我确实见过你的曾祖父。”
一句话,立马就让申远后背都麻酥了一下。
“什么时候?在这寺庙里面吗?”
八十一年前、乱世之秋。丹增喇嘛还是个小沙弥的时候、见到过申远的曾祖父---第七十一代鉴玉师!就在这敏珠林后寺!
敏珠林寺是山南地区古老的宁玛派也就是红教的三大寺之一,位于山南扎囊县,是宁玛派在前藏的一个主寺,建于清康熙
十五年公元1676年,由宁玛派的一位伏藏大师德达岭巴·吉美多杰创建。是前藏宁玛派两座著名寺院之一,另一座为多吉扎寺。而敏珠林后寺、其实是敏珠林寺的前身。其历史要追溯到极为久远的15世纪时宗喀巴大师存在的时代。但其始终隐藏在敏珠林寺后山的隐秘之处、从未著称于世。八十一年前、丹增大喇嘛作为小沙弥跟随上师-当时的护法神殿首席、桑吉大喇嘛修行。随侍上师身边的他亲眼见证了那段让他永生难忘的往事。
‘申希印’---丹增大喇嘛还清楚的记得申远曾祖父的名字。那时候的申远曾祖父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带着一位族弟,兄弟两人应桑吉大喇嘛的邀请来敏珠林后寺帮忙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
敏珠林后寺传承密宗法统,历来有降妖卫道、祈福、息灾之大能力。
密宗的内容其实极为庞杂,为三部,杂密、胎藏界、金刚界。杂密部多为仪轨、咒语,讲究神通与法术是密宗最早的雏形,其保留了密宗所有法术和奥义。杂密,本意为不纯或不系统的密法。开元年间,三大士译出胎藏界与金刚界密续之后,这两部密续就被称为纯密。相对于纯密,在它们之前译出的密教经典与咒语、法术,都被称为杂密。真正的杂秘其实保留着早期法术,如幻术、式神术、召唤术、傀儡术、祈福、祈雨、治病、驱避凶灾,甚至驱使鬼神、堪称包罗万象!敏珠林后寺、对这些隐秘的传承,向来讳莫如深。但其护法堂僧侣历年在山南前藏地区行走民间,救病扶伤、捉鬼驱邪处理一些隐秘的灵异事件,却从未停止过。
八十一年前,天地动荡、战火纷飞、群魔乱舞,灵异事件层出不迭。藏区也不例外。扎囊地区先是遭逢了一场不大的地动,也就是地震。随后当地男女老幼在那一年的藏历新年过后的一个月内突逢劫难。一月之间足足老少二十余人、皆在夜中惨死、、、死者全部是在夜里莫名其妙的曝尸荒野、颈项一圈黑印,双手拇指残缺。收敛尸骸的时候、竟然发现死者残缺的双手拇指全部含在死者自己的口中!看断指痕迹俨然是死者自己生生咬噬下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然后再一点点掐死自己!一时间,牧民百姓、贵族领主尽皆惶恐不安,纷纷到庙中献祭祷告、求高僧活佛以无上佛法息灾止祸。护法堂首席、桑吉大喇嘛闻讯亲率五名弟子携带法器经书与干粮食水穿山越谷四处查访。靠着密宗隐秘流传下来的秘法、很快的确定了霍乱的源头、、、、、、‘无指将军墓’!
‘无指将军墓’说是墓,其实就是个乱石夹杂黄土堆成的坟头。连块碑都没有,来头倒是有据可考。早在大清康熙五十六年、藏区发生了准噶尔兵马入侵事件。准噶尔人的目的是控制藏区的藏传佛教势力,进而依靠宗教的影响力号令已经信奉藏传佛教的蒙古诸部!最后、、、染指中原、、、
准噶尔人前后足足占领了藏区布达拉等地长达三年,让拉萨及四周部族寺院遭遇了巨大的灾难。西北的烈马弯刀、让已经平静了许久的吐蕃高原生灵涂炭,贵族僧侣都不能幸免。康熙帝远在万里之遥的帝都调兵遣将,派遣清将俄伦特、色楞统兵数千前往平乱。不知道是满八旗的将士不适应高原作战还是太过轻敌,清军与准噶尔兵马在藏北那曲一战、结果大败亏输。败逃后又被准噶尔人团团围困,最后居然箭尽粮绝全军覆没!一时间、准噶尔兵马气焰滔天、整个高原人心惶惶、、、康熙帝闻讯暴怒、遣最宠爱的皇十四子允禵再入青海,任抚远大将军。起川中、藏北两路大军,分进合击。再联合当地心向中原的藏人里应外合一举攻入高原腹地,数次厮杀最终大获全胜!斩敌共五千有余。
此战,准噶尔部右军千夫长、素有‘神射’之称的丹格与所部人马。被允禵亲率大军在拉萨东南的河谷地带一战击溃。清军战后记载:“丹格、勇悍无匹。善射、左右开弓。败而不馁、箭矢断绝暨殊死搏杀。以致刀甲俱碎,刃数十人。败后、亲身断后掩其余部沿河谷窜逃、、、”然而丹格终究还是没能逃出人多势众的八旗兵掌中,在扎囊北部的一座乱石山上。被清兵团团围困,至此、一千余部下全部战死!丹格依旧奋力厮杀誓死不降!清兵最后用巨网才将其捕获、捆送至允禵马前时,丹格仍在破口大骂。允禵念其悍勇、特准留其全尸。即执其所用巨弓之弓弦将丹格活活绞死于马前!
丹格死后、允禵命人将他就地掩埋。兵丁们连日作战早已不堪劳苦、再加上这一战伤亡惨重,自然对这勇悍的敌将满怀愤怒。埋葬之时、见主将一走兵丁们便开始搜刮其随身财物。其衣甲器械俱已损坏,上阵打仗、金银也不会带上多少。唯有其两手拇指上左右开弓时所用的扳指是上好美玉所制。于是众兵丁上去抢夺。丹格死后双拳紧握、众人掰之不开。一个兵丁干脆手起刀落直接砍断了丹格的两只拇指取下扳指!消息不知怎么很快传到了允禵这里。允禵生怕自己落下个‘凌辱敌将尸身,气狭暴虐’的名声,亲口叱责了几名兵丁。然后命人挖深坑以敌军军旗裹尸深葬,丹格随身器物全部殉葬。
属下的小佐领这回不敢再造次了,挖了个大坑将丹格深深埋下。两个美玉扳指也没人敢藏私,但手指头已经被砍了下来、安也安不回去了,如何处置让这位佐领很是头痛。一个部下干脆灵机一动、建议佐领:与其将手指随意扔在坑里四处散落,还不如干脆塞进嘴里!反正手指尸身也原是一体、、、、、、”
其实此战众清兵在丹格手下死伤惨重,本来将敌将乱刀分尸暴尸荒野才算得上解恨。可主帅要做好名声,底下做奴才的就得忍着怒火。至于把手指头塞进死者嘴里下葬这种事就纯属于是故意糟蹋人了。于是、丹格的嘴巴被刀子撬开然后再塞进了自己的两根大拇指还有两只玉扳指!然后、填土深埋。
众所周知、自高古时代起。各族几乎都有在死者口中安放器物下葬的习俗。不管是各族各国还是男女老幼,死者口中都是放单一器物。玉块、贝壳,还是演化出的玉蝉口含。直到后来的闭口铜钱。都是一个。成双、不祥。
离开藏区许久以后、当申远把家传的鉴玉师手段学了个小有所成的时候。回忆起这段往事,才明白当年丹格这一葬。究竟犯了多少忌讳---弓弦勒毙、刀兵横死、“殃”气不散、残甲加身、死后戮尸、口含双玉、无棺而葬、头东脚西、最后再来个口含血食!{还是他自己的血肉}不出事才真是见了鬼了。
桑吉大喇嘛主持敏珠林后寺的护法堂多年,佛法精深又有密宗传承的降魔手段。循着蛛丝马迹一路查到了‘无指将军坟’这里。开慧目一看、大白天的就见到这处乱石坟丘顶上黑气贯空,四周旋风四起。隐隐从坟冢中传出吱唔不清的痛哭哀嚎、、、桑吉大喇嘛即刻与弟子们布下手段,大喇嘛坐镇坟前、念诵密宗经文强行超度。五位弟子各持法器分立各方,分结五种密宗镇魔大手印。师徒六人立时就想强行镇压超度此处的妖邪,不让它再为害一方。可法事做到天黑,也不见此处的邪气渐消。反而随着太阳西落而越来越强烈了。桑吉大喇嘛觉得有些棘手了,取出了用朱砂混合金银写就、再用寺中香火常年加持的超度经文贴在坟冢四周。最后拿出来一只泛黄的法螺,默念咒语后在坟前“呜呜”吹响。众弟子持法器跌坐、念法咒不停。如是、、、念咒鸣螺直到午夜,阴风呼号、邪气还是郁郁不散。桑吉大喇嘛已经开始心急如焚了。
上山之前,桑吉大喇嘛倒也做了些功课。知道此处埋着的是一位战死的将军。应该是年前的这场地动,破了坟冢的地势。肯定也翻动了尸身。里面的阴魂未曾消散,出来作祟残害生灵。却没有想到亡灵的怨念如此强烈!通常镇伏一些怨灵邪祟绰绰有余的手段使出来竟然没有半分作用。
世事无常、皆是定数。丹格在暴怒中被自己的弓弦活活勒死,一口怨气本就没有吐出来。而这人死前、最后的一口气其实很是奇妙。有的地方叫这口气为“殃”,是亡者执念、怨念与不甘的产物。属煞气的一种,生人皆避之。溺死、勒死、上吊而死的人。这口气、就会闷在尸身里,极易成邪祟。
所以、很多灵异传说里,都有吊死鬼、水鬼害人抓替身的传说。这可绝对不是空穴来风的、、、丹格死后、口含双玉本就不吉,再加上自身的血肉在口。形成了‘冤魂血供’的局面。多年的冤魂不散、加上两枚玉石天生的灵气为引。坟内的煞气让两枚相辅相成的玉石滋养的越发庞大了。当年有残破的一面军旗裹着尸身,借着军旗的兵戈军煞。把这份冤魂煞气勉强压服住了。恰好这次地动、翻动了尸身,糟朽的军旗也化为了乌有。一下子就放出了壮大已久的冤魂、自此四处为祸。
桑吉大喇嘛忧心如焚、现在。已经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了。地下的怨灵无法超度、一旦师徒六人一放手,恐怕正主立刻就得冲出来报复!别说救人了、这几个徒弟里面就得有人当场身死。想到这里、桑吉大喇嘛诵了声佛号。慢慢站了起来。缓缓的从随身的法袋中掏出了一只银光闪闪的金刚降魔杵。几名弟子一看、顿时知道大喇嘛要做什么了。奈何诵经持咒镇压怨灵此时万不能停、只能用眼神苦苦的哀求上师不要这么做。大喇嘛没有理会众人的哀求,示意他们继续诵经持咒不要停下。然后突然高声诵了一声佛号!走到坟头前面、一刀就割开了左手腕的血脉!
持咒激荡法力之时、血脉运行迅捷。这一刀放出的可不光光是大量的鲜血、还有桑吉大喇嘛苦苦修持出来的大愿力和心血精华!顿时鲜血飞溅洒满坟头、大喇嘛的脸色几乎瞬间就灰败了下来,身体已是摇摇欲坠了。大喇嘛拼尽余力“嗤”的一下!把降魔杵狠狠插入坟头顶部、顿时!众人仿佛听见地下一声无比凄厉哀怨的嚎叫响起、如同在人心里狠狠的划了一刀一样难受至极。大喇嘛缓缓跌坐于地、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鲜血已经滴沥的红色僧袍上面一片斑驳。众喇嘛见上师运用祭血秘法以命镇压怨灵早已心急如焚,见此刻邪祟怨灵已经开始沉寂。几人赶紧扑上前来、一边赶紧给上师包扎止血一边号泣着埋怨上师为何如此不顾及自己。
桑吉大喇嘛吞服了几粒乌黑的丹药,一言未发。脸色依旧蜡黄如金纸一般。许久、才努力张开眼睛命令众人“镇魔四法器埋入四角,破地开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