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北忍辱偷生二十余年,阿玉奇早把这个忍字参得无比透彻。
韬光养晦这四个字被他用最钝敝的刻刀刻在骨头上,没人能比他践行得更深刻,更长远。
他把布袋交给旁边的手下,与剑拔弩张的沉照渡对视:“我还是那句,都督不敛杀气,我绝不放行。”
沉照渡的刀上那一层若有似无的红影是用漠北人的血染就的,阿玉奇最敬重的那位兄长的血也在上面。
只有让沉照渡把刀卸了,他埋在心底那些懦弱的忌惮才会减退。
沉照渡倨傲地勾起唇角:“阿玉奇,信不信本侯赤手空拳也能杀掉你所有人?”
见他卸下金刀,阿玉奇脸上才有了点松缓的表情,示意手下去接:“除非沉都督能刀剑不入吧。”
穿过竹青轩,阿玉奇的人光明正大占领了这方苍翠庭院。
“能召集这么多被流放的犯人,你倒是有几分本事。”沉照渡定在正厅门前的人,“但也是些歪瓜裂枣,不成气候。”
叁番四次被羞辱,阿玉奇也不见半点傀怍,反而停下来回身与沉照渡说:“谢家世代崇文,从不认为那些锋利无比的兵器是最伤人的。”
正厅的门被阿玉奇缓缓推开,沉照渡从愈发宽敞的缝隙间看到沉正荣夫妇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松弛垂下的双手立刻握成拳头。
“古人有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看到他被激怒的模样,阿玉奇脸上才显露几分得意:“沉照渡,如果我说你不在我面前自刎,我就杀了他们,你会怎么做?”
沉照渡怒视着他:“我会杀了你垫尸底。”
阿玉奇放声大笑,可笑意不达眼底,便被蔑视所覆盖:“不仅弃国不顾,如今为了自己的性命连心上人的父亲也可杀害。沉照渡,你就是个弃国弃家下流小人!”
“真想让沉贵妃听听你这番无耻之言,看清你那些肮脏的心!”
一听到沉霓二字,沉照渡像被定身咒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攻心为上,沉霓就在他的心上,是他的软肋,是他的死穴。
要让沉霓看到他丑陋的真面目,还不如在他身上千刀万剐。
正当阿玉奇洋洋得意之际,门口突然有人开口:“一个叛国叛家的无耻之徒怎么有脸说别人弃国弃家?”
他猛地回头,只见沉霓红妆覆面,头戴桃形金累丝镶宝石簪,一袭玄色织金锦飞鸟团花大袖罗裳,衬得她夭桃秾李,气势无双。
“你父亲尚在人世,却认了马哈木为义父,攻打养育你谢家百年的土地。”沉霓笑意一敛,看阿玉奇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臭气熏天的垃圾,“你一个认贼作父的禽兽,有什么脸面谈清流下流,忠孝仁义!”
“好!”
被绑在太师椅上的沉正荣大喝一声,阿玉奇的脸色更是难看,却一句也反驳不了。
沉霓回头看,时隔半个月,终于又见到了那张曾多次进她梦里骚扰的脸。
沉照渡身上的佩刀被卸下,下巴与眼圈都青黑一片,高高束起的头发散乱,唯独一双看着她不肯移开的眼睛依旧明亮,哪怕再狼狈也挺拔萧肃。
她正要走向沉照渡,身后押她进正厅的男人按下刀柄,抬高刀身拦住了她。
“娘娘,”阿玉奇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唱龙凤戏的。”
他抬手弯了两下手指,一旁的手下拿起放在小几上的托盘走到沉霓面前。
“沉家于我有恩,我不愿血溅这座宅第,也不想只留一条绝路给娘娘。”阿玉奇对着托盘上唯一一只就被做出请的动作,“给你父亲,还是给沉照渡,由娘娘定夺。”
“无耻!”沉霓听完,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让我父亲去死,这就是你还给沉家的恩吗!”
阿玉奇大马金刀坐在正席上,摇着折扇嘲讽:“我可没有这样说,也没有觉得你会选沉老爷。”
说完,折扇唰的一声合上,大厅里站着的侍卫整齐划一拔出长刀。
“我要看的是沉照渡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惨死在心上人手中!”
天空乌云密布,却没有掀起任何一丝丝风,时常在庭院里啼叫的鸟儿此刻也歇了声,只剩杀气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