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疲累,那天夜里姑姑早早睡下了。未入亥时,颜衣和我都还在读书,街上忽喧杂起来。
然后院门被破开,官兵样的男人冲进来直接将姑姑押了出去。
我和颜衣原不是怕事的姑娘,彼时已经十岁,更加无惧,当即跟出门,才发现满街被扣押的竞姓人,皆呼冤枉,哭天抢地。
那今日满月的贵子死了。
说是中毒,浑身紫黑,毒在雀金裘的襁褓。
自要将半郡竞姓人都抓回去审。人人哀戚,姑姑也哀戚,但我同她生活了近四年,太了解,那不是真哀,装出来的。
她被反绑了双手跪在地上,目光明彻比冬夜星星还亮。我们俩过去站到她面前,她低着气声问颜衣:
-告诉过你的话都记得吧。
颜衣点头。
-人,时间,地方,都清楚吧。
颜衣点头。
-今日的功课都学完了?
颜衣点头。
姑姑笑了,又向我:
-好孩子,你会一直陪着颜衣吧。
我自然点头。姑姑和颜衣是我的恩人,更是亲人,比父母更亲。
-那你要保护她,谁欺负她伤害她,你定不能饶了他。
我卖力点头。
姑姑被带走了。她有没有说完,我并不知道;但颜衣拉着我回到家里戴上面皮,当夜便出了竞原郡。
我们没有一直同行。她与我相约来年春天梨树下见,我问她哪里的梨树,她说时候到了自有人告诉我,嘱我好好活着,便能重逢。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在不投奔任何人的情况下孤身熬到春天。那几个月我形同乞丐,女子立于世太难了。我同男子一样能挨饿受冻,能吃苦能干活,但不够;我还得格外会保护自己。
托父母亲的福,我生得一副好皮囊,到十岁那阵已经相当打眼。我明白容貌可能带给一个姑娘的最大程度的荣耀和伤害,遂一直戴着姑姑留给我们那副男孩子的面皮,绞了头发,在整个崟东吃了上顿没下顿地流浪。
好几回我都觉得要饿死、冻死或惨遭恶人毒手了。
居然没有。
也便越来越笃信颜衣与我相约时那副一定会再见的神情。
这笃信撑着我熬过了那个冬天,熬到了次年三月。
我已经瘦得皮包骨,脏兮兮,面皮也不好用了,扔了。在林子里歇脚望天时我想再坚持一个月,到梨花尽时还无动静,就去崟西找娘亲。
那人便在这时候出现了。
是个男人,凭打扮瞧不出身份,但我一眼确定就是他。我一点儿不怕,跟着走,上车,入城,竟是国都,锁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