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佩做了个梦。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从单于庭回到奢延城后,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母阏氏每日在鹿鸣阁上教她识字,父亲闲时将她抱在腿上,给她看最新的西域三十六国舆图,说在他有生之年,不知能否看到匈奴畅行这三十六国的一天。她似懂非懂的听着,还未及长大,便看到母阏氏和父亲一个个离她而去,虚渺的身影渐渐幻化成两个白点,越飘越高,越飘越远,任她拼了命地飞奔去追,跳起身伸手去够,都触及不到,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白点倏忽间消失,再看不见,心中一阵焦急绝望,不禁大叫出声:不......
她以为自己叫得很响,很用力,然而半梦半醒间才知,自己不过张了张嘴,发出了微弱的气声。
不过,还是被一直坐在榻沿,紧盯着她哪怕一个微弱表情变化的冒顿听见了。
他上榻,和衣在她身侧躺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背,柔声道: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兰佩仍兀自沉浸在那梦中,想着自己如今已是无父无母之人了。
在这世上,她的亲人唯剩兰儋,还有,当她肚里的孩子顺利出世之后,因着孩子而有了血缘羁绊的这个人。
眼前,此刻,正将她当作孩子般抱在怀里哄着,轻声安慰她的人。
她的夫君,匈奴国的王。
想着父亲临终前对她说得那些话,为了使父亲在天国心安,也为了她腹中未来的匈奴王,她压下心头悲恸,压下对他的怨怼,哑声道:我无事。倒是大王一路奔袭,定是累极,便在此稍事歇息吧。我去前厅守着。
说着,她便欲起身,去前厅继续为父亲守灵尽孝。
房内,火撑中的炭火噼啪作响,灯烛火光摇摆明灭不定。冒顿半垂的眼眸满是犹疑地盯着她,为她这般陌生而怪异的态度,不由得心生惶惑。
他知她失去父亲悲恸万分,知她怨自己援救来迟,在她昏睡时候,他望着她消瘦苍白的小脸,心痛万分,早已做好了等她醒来向她赔罪,承受她悲痛欲绝的大哭大闹,或是一言不发同他冷战,需他一直去哄的准备。
可谁知,她竟是这样的,不哭,不闹,没有质问他为何来晚,更没有视他于无物的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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