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睁开眼,“先生坐下吧,有话好好说。”
李显彰轻轻一笑,下了剂猛药。“李大人入长安,不分青红皂白的当了次‘五日京兆’,办了沈家,无非就是想杀鸡儆猴,杀鸡儆猴向来是一时之效,可非百年之功。
当年之事,当年之局,李大人心里怕是清楚亮堂的很吧。”
李怀倒了杯酒,轻轻一笑。
李显彰也知道事关重大,这些个老狐狸几近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索性也就不省口水了,“徐小子卫城一事应该有李某人几分功劳。
徐暄当年之死,是不是局没人知道,可二十年了,也该见见天日了,或者说,该收官了。李闲秋养了徐家子二十年,而今死了,原因究竟为何,谁也不知道,李某人也不敢妄自猜测,你在长安边上见了他一面,这事呢,除我之外,陈铮肯定知道,
天大恩情,碰了徐家子的,没一个能活的,尤其是到了大人这样的官职官位,而且呢,就算此中有局,陈铮想用徐家子赚北齐,李大人还是得死,不然这李闲秋都死了,凭什么一个刺史能活下去?这戏得演全套不是?”李显彰拍了拍手上尘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为什么这陈铮都离了京了,李大人还活着?啧啧啧,不就是因为还有要事要办?”
李怀点了点头,喝了杯酒润喉,嗓音却依旧干涩说道:“先生不妨再猜测一下。”
李显彰笑了笑,坐在李怀对面,落地生音。“等一个李某之前提到过的人。”
李怀愣了一下,浑浊眸子精光一闪,轻声问道:“先生就不怕死?”
如今已然孤身一人的李显彰不禁笑出声来,“大人不会杀我。”
李怀瞥了眼船外春光,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啊,像你们这种人,没有个万全之策也不会出手。只不过老夫很是好奇,你这般做的原因是什么?”
李显彰不假思索说道:“若我是好奇当年之事,大人会说?”
李怀摇了摇头,将酒饮尽,“但你不是。”
李显彰笑问说道:“可这是个好理由,不是吗?”
李怀点了点头,“先生既然知道老夫的忧虑,不妨说一下如何破了这长安之局?”
李显彰笑道:“李某人之前不就已经说了?”
李怀疑惑皱眉。
李显彰扬起眉头一笑,然后指了指自己,重复说道:“当李某人的贵人。徐暄身死能让北齐二十年不敢妄进,李某人倒是不值钱,可李显彰这三个字应该还能值点钱,不说能让北齐不敢寸进,至少震住长安这些鬼魅魍魉三五年的不成问题吧。三五年过后,秦晨在长安站不稳跟脚,就算李某人有心,怕是刺史大人的千金,还是得死。”
李怀笑了笑,“那先生要什么?”
李显彰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之后,走到门口,“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李怀在背后笑道:“送李大人。”随后摆了摆手,原本站在门口的艄公瞧见李怀的动作,点了点头。
李显彰没有回头,却是哈哈大笑。
李显彰出了门,正巧船身一阵晃荡,像是靠岸的前兆,紧接着便听到搭板子下船的声响。
李怀负手站在窗外,看着那位已经下船的邋遢士子,轻叹了数声,天下评虽说有谋徐暄的嫌疑,可其上的名字,似乎没有哪个算是省油的灯,以前他也只是听过李显彰的名号,算是个狂士,而今一看,名不虚传,只不过让他犹为惊叹的便是那份眼力,轻描淡写几句话,虽然没有说明此间事理,但李怀也相信,若是能到最后,面前这个喝酒却不醉酒的邋遢人,定然是最能破局的那个人,至于江秋寒,还有谢长亭之流,可能也是,可架不住一个当局者迷。
陈铮入长安当夜,跟他说了很多,可没提徐暄,要论当年,身后还带了一个青衣书生,仅用方巾束头,却是风流,走的时候,陈铮朝他也是一拜,李怀惶恐到眼眶微润。
要论当年之事,李怀是真的不明底细,最多也是有此猜测,说给徐江南听的那番话语,只是根据明面的干系就事论事而已。不过那一夜之后,他这才明晓了大概,也是知道了这些人的计谋之深,二十年,只为谋北齐二人。
他这才知道,落子二十年,不是没有可能,至少他望尘莫及,尤其那个背匣的年轻人,一人之力,扶大厦之将倾。
隐隐之间,李怀这个花甲老人突然生了后悔意思,后悔当初从纵横之术投到儒家治国之策,若是没有这番门楣更改,如今是不是也有机会在这棋盘上落上一子,那才是不负风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