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你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你既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没有因此而放松,你又热又累,眼睛还很痛,人字拖被柏油路烫得几乎快要融化,你半闭着眼睛,慢慢地往回走。
秦琛果然在你家楼下坐着,他坐在台阶上,像一条被丢进大海的淡水鱼,他疼痛,迷茫,挣扎着呼吸,他看你的眼神就像隔着水层凝视变形的太阳。
可你的状态也不好,你灰头土脸,满手满腿都是泥灰。你看起来一定很可笑。你心想。
秦琛不觉得你可笑,你刚走到他面前,他就迫不及待地攥住你的手腕。
“你去找我了。”他说。
“嗯。”你点头。你发觉你的声音也很滑稽,它因为忍耐而蜷成紧紧的团,泄露的情绪像钢丝球的铁丝一样刮擦着听众的神经。
“好奇怪啊。”秦琛喃喃地说,“每次我觉得事情在好起来,结果事情就会变得更糟。每一次。我活到现在,每一次。”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秦……”
他的视线转向你,像恍然大悟一样,他震了一下,眼睛里生出极大的惶恐:“你别对我这么好了,行不行?”
他的话语在推开你,手却抓得更紧,就连目光都像渴望的藤,一丝一丝地绕上你,你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哀求,不要走。
“你对我这么好,让我……”秦琛的声音也蜷成了钢丝球,他哽咽着说:“你对我这么好,你也会不见的……就像我拥有过的所有好东西一样。”
你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我不会的。”
“不是你说不会就不会的!”他突然激动起来,脸色变得惨白,眼睛睁得很大,嘴唇直哆嗦,“你会被它拿走的,你会……”
“它是谁?”
秦琛急促地喘息着,他狠狠地咬住下唇,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不说话,他死死地盯着天空,眼睛里有一团空落落的,烧完便成虚无的火。于是你知道了“它”是谁,它是天,是命运, 是神,是上帝,它赐予了他生命又血淋淋地撕去一片又一片他的灵魂,仿佛他降生就是为了演出一场一点点被彻底毁灭的,完美的悲剧。
“我不会的,”你捧住他的脸,“秦琛,你看着我,我不会的,我就在这里。别咬嘴唇了。”
秦琛的睫毛颤抖得像是将坠的叶,他才松开牙一秒,又立刻神经质地咬紧它,他的手指变得冰凉,呼吸频率高得不正常。
“秦琛,你看着我,看着我。”你额头贴住他的额头,逼他只能看见你,他的额头也是冰凉的,你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一张哭泣的脸,你这才发现你在哭,你的泪水落到他的衣服上,你流着泪,轻声说:“秦琛,我就在这里。”
那双眼睛里也淌出泪水来。
“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我需要帮助,可以来找你?”秦琛哑哑地说。
“对。”
“那你能不能……可不可以……”他说不完那句话,他闭上嘴,泪水像奔流的河。
“可以。”你说。
“你能不能,可不可以,”秦琛又一次张开嘴,将它说完,“你可不可以……拉我一把?”
“可以。”你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你的回答,“可以。我拉你。”
沉闷的呜咽一瞬间湿润了你的脖颈,他慢慢低下头,埋进你的怀里,他颤栗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了。
——
秦琛的东西都被压在坍塌的农民楼底下了,你拉着他去商场买了两套衣服,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他摇头,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自从走进商场,他就不太对劲,他死死咬着牙关,手揣在兜里,整个人绷得很紧,一直垂着头跟在你身后,好像很害怕这种宽敞明亮,而且人多的地方。
你本来想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的,毕竟都快两点了,早该吃午饭了……但看他这样子,你还是打消了念头,匆匆带着他回到了你家。
“点外卖吧?”你趴在沙发上抬起头来,“我不想做饭,也不想出门了。”
秦琛坐在地板上,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抽离在世界之外,木木地点了点头。
你打开外卖软件,点了椰子鸡和排骨腊肠煲仔饭,趁等外卖的时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家里,客房一直空着,你又懒得收拾,只有平时拖地会顺手打扫一下。你捂着鼻子把落满灰的床罩揭下来,铺好干净的床单,又套好枕头被子,再吸了会尘,最后把秦琛新买的那两套衣服挂进衣柜。
两套还是太少,你不想勉强他去商场,好在现在你知道他的尺码了……你打算明天自己去给他多买几套。
门铃声响了起来,你走出房间,秦琛还是坐在地板上,敲门声只让他茫然地抬起头,但他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快步走过去开门,把外卖接了过来:“谢谢。”
你把沉甸甸的外卖袋放到餐桌上,转头说道:“秦琛,吃饭了。”
他这才站起身走过来,帮着你把外卖拆开。
椰子鸡装在锡盆里,店家还给配了酒精块和铁架,可以边加热边吃,你不吸烟,家里自然没有打火机,便用配件里的火柴点燃了酒精,随口说道:“哎,好像没见你抽过烟。”
“我以前抽……高中的时候,”秦琛一脸恍惚地说,“后来戒了。”
你的动作停了一下,其实你只是在没话找话,根本没指望他会回答,没想到他竟突然说起了以前的事,大概是因为精神状态不好,也就降低了警惕,这时候打探他以前的事不太好……你只挣扎了半秒不到,便继续若无其事地问道:“戒了?戒烟不是很难吗?”
“嗯,”秦琛点点头,脸上还是梦游般的表情,“是很难,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