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垂下眼帘,她没有回答帝皇的话语,她甚至有些搞不懂,帝皇为何要与她聊这些事情:如果想要畅谈人生与帝国的意义,那么荷鲁斯与基利曼,明显才是更为适合的谈话对象吧?
+看起来,我们就要到了。+
人类之主没有理会身后子嗣的安静,他的脚步缓慢且坚定,刚刚走出深林,便踏入了幽森古堡的凄凉之中:不知不觉间,那场突兀的细雨已然停歇,爬上了山脊的群星将它们的光芒抛洒在了帝皇的金色盔甲之上,即使在夜色中,也让他显得如此神圣夺目。
伴随着他们距离衔尾蛇的藏身之所越来越近,无论是人类之主还是基因原体,脸庞上都有了些许的严肃与冰冷,那座如蹲伏的巨兽般隆起的山脉很快闯入了视野,山脊上的洞穴中吞吐着凄厉的哭嚎。
那便是他们的目的地,此刻已近在眼前:而黑色守望者们则是聚集在了山脚下,它们的矮小身躯互相拥挤在一起,时不时地还会踩住同袍的袍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聚众取暖的企鹅一般。
聚在这里的袍子小人比摩根最早看到的还要多,数量已经超过了二十个,伴随着它们的聚集,四周的亚空间能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着,就连那关押着衔尾蛇的洞穴之中,也传出了充斥着愤怒与不甘的咆哮声。
+要和我一起么?+
帝皇活动了一下手腕,似乎做好了准备,便转过头,突然向他的女儿发出了邀请。
摩根张了张嘴,但还没等她说出任何回复,她的基因之父便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摇了摇头,替她做出了决定。
+算了,你留在这里吧,与这些东西保持着未知,对于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那我便静候您的凯旋。】
基因原体弯腰行礼。
+这又不是一场战争。+
帝皇似乎在笑,他快速的低语着什么,便大踏步地离开了,绝大多数的黑色守望者也紧随着他的脚步而离去,这支充满了不协调的队伍很快就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只有摩根和仅剩的一个黑色守望者,还留守在那座早已损毁的骑士要塞面前,基因原体伫立在了黑夜之中,她青蓝色的瞳孔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的光芒,先是积蓄起了思考的巨浪,然后又将百无聊赖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小家伙。
她认出了它:虽然这些异形造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通过那仅有的灵能差别,以及直觉,摩根觉得这就是之前那个负责指引她的袍子小人。
于是,她挥了挥手,一阵无名风刮过,与低头不语的袍子小人吹倒在地:等到它四脚并用地抬了起来,挥舞着双臂,向她表达着沉默的不满时,蜘蛛女皇则是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没错,就是它了。
摩根在满天星辰的照耀下,吐出悠长的凉气。
【你也被留下来了?】
袍子小人点了点头。
【因为资历不够?】
再点点头。
【那还真是不幸呢。】
基因原体吐出了颇具讽刺意味的笑声,她没有再理会这些对她张牙舞爪的异形,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那些挂在卡利班苍穹上的浩渺群星,帝国的穹顶工程还没有进展到这里,星辰的光芒也不会被钢铁与合金所阻拦。
【……】
摩根舔了舔嘴唇,她用可以消散在风中的声音,自言自语。
【似乎我每一次和帝皇见面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都有着不同的转变和古怪:如果截止到目前为止的话,我和我的这位基因之父已经见过三次了,每一次都让我有些不舒服。】
【第一次的时候,我还是很畏惧他的,而他对我则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下马威:这就要看他准备那些礼物的出发点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们之间所进行的最诡异的一次对话了。】
【听我其他的兄弟的说法,他们和帝皇的初次见面,远没有这么复杂,要么是直接跪下喊爹,要么是得到了一些礼物、经历了某些事情、甚至立下了某些许诺后,再跪下喊爹。】
【而到了我这里,情况却变得如此奇怪:不,如果那些亚空间造物的说法,都是真实的话,那么帝皇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我的确是需要他去试探的编外产品。】
【但如果我和其他的原体截然不同的话,那他又是怎么把我缔造出来的呢?】
【……】
摩根摩挲着下巴,她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确定帝皇会不会解答她的疑惑:如果她把这个问题和瓦什托尔的到访一并告诉她的基因之父,没准能有收获?
【至于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反而有些看开了,毕竟当时的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秘密,星辰侍女说到底也只是他玩剩下的东西,反倒是我的那位基因之父,因为想把康拉德交给我教育,在言语间似乎有些妥协的迹象。】
【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
【……对了。】
【如果他向我问起有关于康拉德的教育情况的话,我又该怎么回答他呢:我把康拉德教育成了什么样子?一个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两面派?一个把满脑子的知识都用来给别人施压和拱火的学术精神病?】
【一个偏执的……凡人?】
【……】
【该死,连我都有点无法形容现在的康拉德了。】
【这算是教育失败了么?】
【……罢了。】
【最起码我教会了康拉德好好吃饭、定期洗澡、尽可能地保持规律性睡眠,还往他的脑子里塞了无数的法律和社会学书籍,让他对待凡人的第一选择不是把他们通通做成皮草大衣。】
【虽然我不确定他的生来嗜血欲望,在离开我之前还能够坚持多久,但是应该足够了:大不了,找个机会试一下吧,在他返回到诺斯特拉莫之前,让法务部门给他挑选一个合适的实验场地,这点小事交给猎户座就行了。】
【我已经懒得在这家伙的问题上思考更多了。】
摩根的一条胳膊横亘在了她的胸前,而另一条则是虚掩住了她的嘴唇,破碎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中挤了出来,黯淡的光芒让她能够辨认时间的流逝。
从远处的洞穴中,风声似乎带来了某种远古的咆哮,以及无尽烈焰焚烧着可增污秽的声响,那诉说着一场激烈的战斗,一场摩根并不愿意去涉足的战斗。
【至于这次谈话么……】
【……啧。】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现在的我,的确有着一些能够成为弱点的秘密,无论是黑石要塞还是灵能法典,它们在成为我的私有财产的同时,也在成为别人进攻我的新途径,这是不可避免的。】
【就比如说,只要马格努斯和莫塔里安还存在一个,那么我就永远不可能在灵能法典的问题上高枕无忧,而即使没有他们,当我推行那些与凡人息息相关的符文体系的时候,帝皇还会是现在的这种漠视态度么?】
【……不。】
【如果灵能法典还能给他带来好处的话,他大概率就会忽视它的缺陷:毕竟,为了切实的利益,他现在可是与一群真正的异形并肩作战呢,这一幕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少的动荡。】
基因原体轻哼了一声,她的眉头紧紧皱起,诉说着萦绕在内心之中的不满情绪。
这种不满并没有影响到基因原体的冰冷逻辑,她继续地回忆着与帝皇的对话,毕竟人类之主的所说出的每一个字,所流露出的每一个微小表情,都足以让她的内心暗自揣摩好一会儿了。
摩根从不觉得她和帝皇的关系算得上是【父女】,他们其实更像是君王与臣子,而且彼此之间缺少磨合的情感,只有共同利益与共同敌人所带来的牢固同盟:这样的同盟是坚定的,也是冰冷的。
基因原体相信,如果她枉顾这样的事实,如同荷鲁斯一般,一味地渴望来自于父亲的承认与亲情的话,那她注定会自取其辱,毕竟帝皇的爱是有限的,而荷鲁斯、多恩与伏尔甘等人,已分走太多了。
而且,她也不需要这种亲情的滋润:从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冰冷与谎言的漩涡中挣扎了许多年,直到破晓者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在此期间,她活的也算是不错,不是么?
恰恰相反,在摆脱了亲情的虚假掩饰后,她反而从人类之主这里得到了另一种信任:在不用拘泥于所谓的父女之情后,早已看透了对方本质的帝皇与摩根,反而能够以更为简单有效的方式,进行他们彼此之间的沟通与利益交换。
摩根在这种交换中得到了远东边疆的自治权,还得到了对于许多小问题的默许和忽视:无论是灵能法典的推广、还是实际上已经效忠于她的骄阳泰坦军团、甚至是对于接下来海德里希某些遗产的再分配问题,都是建立在这种默许与忽视的基础上的。
当然了,最后一点,还是需要和帝皇争取一下的。
在漫长的思考中,摩根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又了点时间来构想帝皇此次对她如此【和颜悦色】的原因:有可能是一个更大的任务在等着她,也有可能是对于她收集了亚空间三神器的奖励。
如果真的是奖励的话,她希望能来点更实际的东西,比如说解决破晓者基因问题的方法,又或者是许诺她五十年的不受征召权:老实说,无论哪个都行,反正在这场远征之后,她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响应神圣泰拉的任何行动了。
感受到了内心的滴血,基因原体不由得抿住了嘴唇,她强行忘记了这个话题,开始思索起了其他的事情,比如说远东边疆的下一步总体规划,比如说破晓者军团的体系建设,比如说庄森和卢瑟在银河北部的战斗状况,以及更多的沉重话题……
不知不觉间,蜘蛛女皇已经成为了一个闲不下来的人。
在她的思考中,星辰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移动,当那颗最亮的明星也缓缓地爬出了山脊,一路攀登到了天穹的最上方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夏日的太阳甚至露出了过早的第一缕曙光。
当这缕光芒刺痛了摩根的眼球时,帝皇的身影也在她的视野尽头现身了:他看起来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倦,但是盔甲与面容都保持着亮洁如新,黑色守望者们跟随在了他的身后,它们的数量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
看起来,一切顺利。
【您成功了?】
摩根向前一步。
+算是吧。+
人类之主的右手边,还残存着些许的烈焰痕迹。
+回到你的战舰上,把剩下的两台神器运到我的旗舰上,衔尾蛇会暂时留在这里,它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麻烦一些,想要处理它,也许会是一件很大的工程。+
+幸好,我们还有时间。+
摩根点了点头。
【您现在就打算进行有关于网道的事情么?】
+不会是现在。+
人类之主看了一眼他得力的女儿,打量着她的瞳孔。
+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在大远征的舰队中,一直有一个传言:他们说您会因为某种原因返回神圣泰拉,而到了那时候,您会选择一个……】
+战帅?+
【是的。】
摩根看到了,在她的基因之父的嘴角上,有着一抹几乎是出于本能展露的,名为怀念的微笑:看起来,人类之主的确对战帅这个词念念不忘,难怪他会立下如此具有政治危险性的职位。
+怎么?你对战帅感兴趣?+
【不,绝对没有。】
摩根摇了摇头。
【我只是好奇:像是战帅这样的大远征总调度人,它会是由您亲自认证的,还是由我们所有的基因原体一起选举出来?】
帝皇笑了起来。
+摩根,我的子嗣。+
+既然战帅这个职位,是帮助我调度整个银河的军事力量,那么他的首要因素,就是让所有的军团都能够尊重他的权威。+
+因此,他当然会是一个选举出来的位置:无论其中发生了什么的波折,得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直接插手,我会尊重你们的意志与选择,任命那位得到了大多数原体尊重的子嗣。+
【……】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诺言?】
+不是听起来,这就是一句诺言,我的孩子。+
+记住它吧,可不要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