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茫然过很多次，早在几十年前，早在有关于战帅和帝皇将归隐的谣言一同出现的时候，你便为此而茫然过，困惑过，愤怒过，但这些都无济于事：直到今日，诸如此的情感却从未如此强烈。

你见到过如此多再马卡多口中的凡人精锐，乌兰诺的仪式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机会，而你目睹了他们能力和贪婪，你目睹了他们的信念与罪孽，你不否认他们每个人的确都是人中龙凤，你只能鄙夷他们的人格而非能力，但你也愈加清楚地意识到：这些人，至少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是做不到为了捍卫帝皇或者帝国而赴死的。

“……”

真是可笑！

他们！他们明明掌握着整个人类帝国最巅峰的权力，拥有着比在前线浴血的战士们好上千百倍的资源和待遇，但哪怕只是比拼一项最基础，一项在前线的战士中甚至不会被拿来作为考教标准的【对帝皇的忠诚】，对于这些掌握权力的家伙来说，也是如此的稀少。

父亲真的觉得，把他的帝国交给这些人是安全的吗？

你不由自主想起了父亲将这个决定告诉你的那一刻，那是你经常梦到的瞬间，是你们愈加稀少，愈加珍贵的独处时光。

你当然不是瞎子，在父亲当然的瞳孔中，你看到了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那是一种带着渴望，近乎于理想的幻梦：虽然你始终搞不懂为什么，但显而易见，将帝国交给这些凡人治理，便是你的父亲此时最大的梦想。

你不会违背他的。

尽管你十分的不乐意。

而这，也是你始终没有明确反对这件事情的最大原因。

马卡多这个蠢货还以为他是靠制约和权力才限制住你对于凡人政治的不满？他何曾想过，你根本就不曾抗争过：为了你所看到的，父亲瞳孔中的梦想，你忍受下了掌印者给予你的奇耻大辱。

愿他受烈火焚身。

你只能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相信帝皇和马卡多的言论：那些被掌印者亲自选出来，用来操控和管理帝国最高权力的高领主们，都是万里无一的人中龙凤，都是足以肩负起整个帝国的人杰，但这样的自欺欺人在你费了漫长时间，面见来自于帝国各地的权臣之后，终于还是被动摇了。

彻底的动摇了。

因为你很快就意识到到其中存在的一个死结。

你没有见过高领主，你不知道他们的能力究竟如何，你只能选择性的相信马卡多的结论：虽然那个老东西让人厌烦，但他的能力和态度都是毋庸置疑的，你很清楚他的确能选出最优秀的人才。

但现在，一个新的问题就在你的内心中，挥之不去：看看这些来自于帝国各处的实权总督吧，看看这些把控着帝国各个紧要权力关节的封疆大吏吧，他们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的影响数百个世界以及更多的人民，他们只需要运用一句话或者一个幻想，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掉一整支远征舰队上整整一代人的努力。

只要一个蠢货脑子里构想出崭新的宫殿，或者别的什么只有凡人才会需要的东西，他就会用自己的权力收税，逼反无数个世界：一支数百万人的远征舰队在十年前的心血便会付之东流。

正是这样一群人，代表着整个银河帝国的关节和肌肉，至高领主的任何一条命令都需要他们去实施和保证，他们是最重要的，他们理应能力出众、高效廉洁、富有责任感与进取心：你甚至懒得强调忠心耿耿的这种基础要求。

但是，再看看这些人吧。

在他们中，有几个能够符合这些标准的？他们迂腐和贪婪甚至无法用惊艳的演技遮盖过去了，即便你真的能让你自己相信，那些高领主都是惊艳绝伦的人才，可即使他们能够颁布出最好的法律，这些可悲的蛀虫，又怎么可能确保法律和政令的实施呢？

连命令都无法实施。

连忠诚都无法确保。

将帝国交给这些人：和任凭它去自我毁灭有什么区别？

和眼睁睁目睹着你和父亲呕心沥血建立出来的一切就此燃烧，有什么区别？

“……”

这个想法占据了你的内心，从此之后便挥之不去。

也正是在它的促使下，虽然在面见了上述的权贵后，你的精神和感官都已经极度疲惫了，但你依旧强打起势头，马不停蹄的让马洛赫斯特请来了下一批人：一批本应没资格面见你的家伙，但他们在你未来的计划里拥有重要地位。

这些人同样是总督，但他们可不比那些位高权重的同僚，他们来自于最荒凉的世界，要么是刚刚被占领的一个殖民地，要么就是连杆激光步枪都无法自行生产的落后世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们的国度，无一例外的都位于银河的北方，他们在未来都将成为你麾下的新总督。

他们将会使你用来统治整个狼之国度的臂膀。

在这些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来到了乌兰诺，他们身份低微到甚至无法在之后的尼凯亚会议中作为旁听席而存在，对于你的接见自然是感激涕零，你拿出了早已炉火纯青的姿态和礼仪，得体的聆听着他们的感言，同时又在塞詹努斯与马洛赫斯特的帮助下，仔细的观察你这些待定的部下们。

他们的能力，他们的性格，他们的忠诚与否，他们话语和思想中是否包含真挚：你本不想如此匆忙的进行到这一步的，但第一次与帝国中的【凡人精英】们进行了大规模的接触后，你内心中的急迫感终究占据了上风。

而事实也如你所想：这些新建立的殖民总督们，他们的身份和履历大多干净且简单，要么是刚刚退役下来的功勋军人，要么是有足够的能力和野心，率领一支殖民舰队远走他乡的探险家。

你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心里的主观思想在作祟，但你觉得比起那些传承古老，生来便享有荣华富贵的腹地总督们来说，这些偏远地方的蛮夷之王们，反而更符合你对于优秀的凡人的定义：他们甚至显得要更忠诚一些，也许是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处境，清楚除了伟大的帝皇和人类帝国外，他们在这片银河中没有任何的依靠。

不像那些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投靠帝国的凡人，他们也许畏惧帝皇的力量，但他们对于自己的实际处境和权力来源一无所知，他们居然真的以为自己只是靠血缘里的高贵就得到了如此的地位：但凡帝国出现了紧急情况，这些累世功勋中的相当一部分都不会坚守他们言之凿凿的誓约。

当然，也会有例外的，肯定会有真正的忠诚者，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你信奉宁可信其有。

甚至就连你面前这些让人更有好感的新总督们也毫不例外：他们现在看似忠诚，但是谁知道他们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哪怕他们本人没有毛病，他们那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子孙后代呢？

那些把你气的够呛的凡人总督们，他们的前辈，甚至是他们中的不少人，以前可都是能够得到帝皇亲自嘉奖的战争英雄。

这些没有得到基因种子恩赐与改造的肉体凡胎，终究是脆弱且易变的，他们不像你们或者阿斯塔特战士，他们没有坚定的效忠精神与顽强意志，这也是你对于帝皇的凡人治理政策最不满的地方：在这片奉行能力、信念、坚韧与忠诚的银河中，明明阿斯塔特才是帝皇麾下最好的牧羊人。

他又何必倾心于凡人呢？

他明明可以……选择你们。

他应该这么做的。

也许他只是想错了，也许他只是被一时的蒙蔽了，也许他只是离马卡多太近，且离你们太远，便看不到事情的真相：又也许他早已知晓了，只是不想承认，等待着你主动去找他，请求他。

就像是之前那样：这是属于你们父子间的小秘密。

“……”

没错：就是这样

也许：也许你该跟他聊聊。

就在明天。

就在：他亲手将战帅的桂冠戴在你头上的那一天。

那会是属于你的日子，也会是属于他的日子。

属于你们父子共同的日子。

一个好日子。

……

你了解帝皇，你了解你最亲爱的父亲。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他是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