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凉拌!”林语鸣冷冷斥道,“你们干的这都是什么破事!”
站在林语鸣身边的人脸有些白,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
他是永胜县人民医院医务科科长,姓姚。
过了年,姚科长“流年不利”,出了几次医疗纠纷。
其他的还好说,眼前这起医疗纠纷最为严重,所以姚科长嗅到不对的气息,第一时间把矿总的林处长请来。
一家县医院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当年医闹横行的时候,都没有职业医闹来永胜县闹事。
这里穷的一逼,榨不出多少油水。
没想到扫黑除恶已经多少年了,别的地儿安安静静的,自家一亩三分地里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通过和林语鸣交流,姚科长骇然明白这件事很快就要上升为舆情,到时候县里问责下来,从院长到他这个医务科长谁都跑不掉。
可对方……
说的都对,甚至连草菅人命的横幅都有几分道理,不是胡搅蛮缠。
患者是一名年轻女性,28岁,2年前怀孕4个半月后出现双下肢水肿,就诊于永胜县人民医院。
当时考虑是妊高症导致肾衰竭,开始透析治疗,透析前行颈内静脉置管。
1周前因感冒查胸片发现心内异物,胸片和腹部平片见异物自颈部延伸至盆腔处,患者无胸闷、气短、胸痛等不适,来县医院就诊,考虑为颈内静脉置管时遗留导丝。
置管的导丝留在心脏里……
当姚科长听到这事儿的时候,脑瓜子嗡的一下。
所以,他才义无反顾的把林语鸣林处长请来,看看怎么办。
林语鸣对此也很愁苦。
下级医院医疗水平是真差,但这是必然的,总不能要求国内所有医院都达到梅奥诊所的水平。
别说是永胜县人民医院,矿总又怎么样?在真正高端医院来看,医疗水平也是极差的。
“林处长,您……咱们上车聊。”姚科长拉开车门,恭恭敬敬的把林语鸣请上车。
“林处长,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您见多识广,看看怎么办。”
“第一,抓紧时间赔钱。”林语鸣很肯定的说道。
“!!!”姚科长跟便秘了似的,满脸纠结。
“没钱?”
“工资都开不出来。”姚科长说着,差点没哭出来。
林语鸣刚要骂,可心里难受,深深的叹了口气。
“医保那面有几千万不给我们结算,我知道那面没钱了,什么违规都是扯淡。”姚科长哭丧着脸,说着说着眼圈已经开始发红。
“咱是区县,我们平时自己打趣说是县大队啥的。咱县大队要散架子了,大家都混日子。连工资都保证不了,谁愿意干活。”
“没让你发牢骚!”林语鸣皱眉,“想不想解决问题。”
“想想想!”姚科长说到伤心处,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提了几句,但眼泪已经流出来。
他用力的擦了擦眼睛。
要不是没钱发工资,熟悉静脉置管的医生护士辞职去南方,怎么可能出这种事儿。
县大队已经是最基本的单位,承上启下,作用和矿总还不一样。正常情况下静脉置管这种操作对县大队来讲,根本不算难题。
但这话说出来也没意义,林处长说得对,还是抓紧时间解决问题。
“别想那么多,我们矿总这几年走了好几百号人。从前省里排名前五,现在连前十都进不去。”林语鸣宽慰了一句,随后便严肃的说道,“你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不抓紧处理,明天就是重大舆情。”
“……”姚科长怔住。
他没经历过舆情,但总见过网暴。网上黑的能变白,就别提这事儿是自家不对。
到时候不知道多少正义感爆棚的网友跟着凑热闹。
“自媒体一顿乱发,最后没人关心医生护士发不出工资,有技术的人都走了,留下来一堆……废物!”林语鸣愤怒的说道。
但这话也就说一句,林语鸣便不再牢骚,牢骚话说再多都没用。
“你知道怎么控制舆情么?”林语鸣问道。
姚科长摇了摇头。
“去年,有个人来我矿总看牙,排队2小时,不耐烦,拍了个视频发视频网站。大概意思就是矿总不给人看病,故意刁难患者。”
这种事基本是长情,姚科长并没多惊讶。
“后来我找到他领导,从上面用力把事情压下去,视频删除。但免费给他种了牙,钱是口腔科自己出的。”
“因为这事儿,我被口腔科的医生护士戳脊梁骨戳了好几個月,最后还走了一个技术骨干。”
“钱,谁有?我倒是想拿钱摆平,反正是全民所有制公立医院。”林语鸣冷冷的说道,“但钱呢!每年至少6-10起大型医疗事故,医保那面……唉。”
“你抓点紧,说实话,要是我的话发现的当天晚上就把事情搞定了。”林语鸣还是语重心长的解释道,“现在已经开始发酵,压下去的难度越来越大。”
“当然,这是先决条件,还有患者的病情。患者家属可以不管,但咱们不能不管。不说治病救人那些高大上的话,也不说良心上能不能过得去,一旦患者死了,患者家属很可能再闹,闹的更大。
把尸体往县大院一停,谁能受得了?”
姚科长一想到这种情况打了个寒颤,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手里拿着一管英雄钢笔,在本子上把林语鸣的话都记下来。
林语鸣对姚科长的态度很满意。
“林处长,请专家的钱……要多少?这病能治么?”姚科长情绪已经平稳,他慎重的问道。
“你没什么钱,外请专家的事情……我问问。”
林语鸣拿起手机,想了想,没下车,还是当着姚科长的面给罗浩拨打电话。
“大舅!”罗浩阳光、爽朗的声音传来,林语鸣心里一亮。
刚刚的那些阴霾虽然说不上烟消云散,却也淡了不少。
林语鸣把这面患者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又把影像资料发给罗浩。
“小螺号,你能做么?”林语鸣问道。
“能。”罗浩毫不犹豫的给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不像是和患者家属交代病情那么狗,罗浩回答的很干脆。
“好,那你等我消息。”
林语鸣挂断电话,侧头看姚科长。
“刚刚是我外甥,在医大一院工作,协和的教授。”
“!!!”
姚科长本来听林语鸣说是他外甥,心里有些慌。
但协和教授这四个字把所有疑惑打散。
“他能做,不管伱们要专家费,我自费买车票,患者转到矿总,外请专家的吃住也不用你们操心。”
林语鸣为了这事儿,也算是拼尽全力。
姚科长很感动,连连点头。
……
“有飞刀?”陈勇问道。
罗浩切换界面,继续看手术录像。他叼着牙刷的姿势特别像叼着烟,很罕见的带着一种休闲、散漫。
“我大舅找我回去解决一起医疗纠纷,说是几年前患者颈静脉置管,导丝落血管里了。”
“啥?!”陈勇惊讶。
“你惊讶个什么劲儿,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罗浩一边刷牙,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大部分人都水到离谱,连我这种天才中的天才都要边干边学。”
“……”
陈勇叹了口气。
这货只要跟自己说话,就开始变身,随便哪句话都在装逼。
陈勇甚至觉得罗浩一直在pua自己。
“再光鲜亮丽的行业背后都漏洞百出,这话是张三老师说的吧。”
“好像是,没想到你一直挂在嘴上。”
“嘿。”罗浩专心看手术视频,很自然的回答道,“世界本来就是个草台班子,只有外行才会把一个行业想象的多高大上。”
“比如说呢,静脉置管把导丝落血管里了?”陈勇明显不服气。
“比如说,你师父姜文明带你做阑尾切除术,手术做的肯定不如他亲自动手,但有办法么?医生就是要传帮带。”
“……”
陈勇恶狠狠的瞪着罗浩的后背,眼睛里满是杀气。
狗东西竟然阴阳自己!
“其实吧,我也理解。”罗浩含含糊糊的说道,“不过折腾一次就大伤元气一次,渐渐的,当地居民的医疗质量差到极点。能抹浆糊就抹浆糊,得过且过……不对,用你们道家的话讲,叫和光同尘。”
“你可闭嘴吧,说到我的专业,信不信我跟你坐而论道?”
“还是试试吧。”罗浩赶紧把话题扯回来。
“你说什么呢。”陈勇的眉毛皱起来。
虽然只是皱眉,但却也很好看。
“我知道我大舅的意思。”罗浩呼噜噜漱口,随后洗了把脸,“你看我大舅平时狗的要命,但遇到事儿,他是真上。”
“这种患者属于屎盆子,他要找我回去做手术,图啥?肯定是他觉得要是不把这件事搞定,永胜县人民医院又要走一批人。”
“做深静脉置管都能把导丝落里面,这种人走了也就走了。”陈勇正义感满满。
“害,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老手走了,新手练了几年终于成熟,然后又走了,以后工作害开展不开展?谁都不作,碰到需要的患者怎么办?凉拌?”
罗浩擦了把脸,神清气爽,一点酒意都没有。
他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屋子里的烤肉味儿散的差不多了,关窗准备睡觉。
“陈勇,你最近好像约会少了一些。”
“我最近准备学点东西,不能分心。”陈勇也开始洗漱。
罗浩瞥了一眼他的房间,几本专业书散乱的摆在桌子上,笔记本电脑也支着,桌子上乱糟糟的。
也不知道陈勇到底有看还是没看。
“介入手术取心脏里的导丝,十五分钟能做完么。”陈勇问道。
“想什么呢,类似的情况介入手术做不了。”
“嗯?”陈勇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