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争眼尾轻轻一动。
程蹴接着说,准确来讲,历宛并不是投资商,他是陪他的朋友来看地,在当地住了一段时间。由于最终没有达成合作,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但当地人对历宛有印象,说他经常和孔春翔待在一块。
重案队找到历宛的朋友,这人姓田,是个富二代,想学别人买地发财,但投资一个亏一个,他觉得历宛是个靠谱的人,所以请历宛帮忙。最后也是历宛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消息,说是高铁暂时通不过来。
他记得孔春翔,说这人是个书呆子,他听不懂书呆子的话,历宛倒是和书呆子有得聊。离开大河县之后,他没再接触过大河县的人,不清楚历宛和孔春翔是否还有联系。
大量投资商来到大河县的那一年,也是大河县比较混乱的一年,一个叫周凤的老光棍不见了,有人说他跟年轻人一起出去打工了,有人说他去投奔外地的亲戚。大河县每年都有人离开,大家都没有在意。
但这次重案队查得非常细,得知周凤年轻时打死了老婆,打光棍的这些年手脚一直不干净,招惹过很多寡妇,孔春翔那淹死的母亲邱萍萍生前开着一个便利店,他就经常上门对她动手动脚。
失踪的老光棍周凤,溺水而死的邱萍萍,和孔春翔很有共同语言的历宛,遇害的孔春翔。四人的照片被贴在线索墙上,陈争沉默地看着。
重案队在大河县已经打听得足够细致,不止一个人看到周凤骚扰邱萍萍,孔春翔虽然比周凤年轻很多,身板却不如周凤,周凤在田里讨生活,长了一身腱子肉,又是个无赖,发起疯来,别说一个孔春翔,就是几个孔春翔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邱萍萍死亡的时间是在大河县要修高铁的传闻之前,民警认为不存在他杀可能,邱萍萍经常去河边洗衣服,可能是不小心被河水冲走。孔春翔赶回来之后,不同意尸检。案子疑点不多,最后以意外收场。
一个月之后,历宛陪朋友来到大河县考察,和孔春翔认识。周凤正是在这段时间从大河县消失。历宛离开大河县后不久,孔春翔外出打工。同年10月,孔春翔和钟力山被杀死,抛尸在郊区的“时光巷子”文具厂。
次年3月,历宛在年北高原失踪。
程蹴有些苦恼,“我们现在都是听当地人说,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
陈争说:“查到这些线索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孔春翔钟力山案已经和南溪中学的案子联系起来。我说下我的想法,有问题你们提。”
程蹴点点头,“好,我听着。”
“邱萍萍的死不存在他杀,但她不一定是意外溺亡,而且孔春翔很清楚母亲是为什么走向绝路。他不肯让法医给邱萍萍做尸检,一是他不愿母亲的尸体被切开,他的思想保守,希望尽快让母亲入土为安,二是他知道,就算警察查到周凤长期骚扰邱萍萍,也不可能让周凤付出代价,邱萍萍已经死了,他需要警方尽快放下这件事,他自己来对付周凤。”陈争说:“邱萍萍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现在基本没可能拿到切实证据了,但可以推断,周凤对她的骚扰已经到了她无法承受的地步,说不定还侵犯过她,她认为这是极大的耻辱,想不开,选择自尽。还有一种可能,她看出孔春翔越来越愤怒,有朝一日会找周凤算总账,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不是那块料,一定会被周凤所伤。她想要保护儿子,让这一切折磨结束。”
“不管哪一种可能,在孔春翔眼中,都是周凤害死了母亲,偏偏这种程度的‘害’,不能让周凤偿命。邱萍萍死后,孔春翔竭力思考应该怎么向周凤复仇,除了同归于尽,他可能没有太好的办法。但就在这时,历宛出现了,大河县也因为传言和大量外来者,进入了一个相对混乱的时间段。孔春翔和历宛怎么成为朋友,这点很难深究,可能是意气相投,可能是有共同的痛点。孔春翔‘不小心’让历宛知道了自己的大仇,他对付不了周凤,但历宛这个大城市来的有钱人就不一定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历宛答应,或者主动提出帮他解决周凤。”
“所以周凤失踪应该算在历宛头上。”程蹴紧皱着眉,“解决周凤之后,孔春翔终于可以没有牵挂地离开家乡,那下一步……”
“不一定只算在历宛一个人头上。”陈争说:“就对我历宛这个人的理解,下手的可能还是孔春翔,但历宛出了力,比如转移尸体,清除痕迹之类的。事后他向孔春翔建议,离开大河县。这里有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孔春翔刚到南山市时很不顺利,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到处被排挤,最后还是同乡钟力山帮忙,才稳定下来。历宛为什么不帮孔春翔?”
程蹴说:“因为他不能帮!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密切!”
陈争点头,“所以我觉得历宛帮孔春翔除掉周凤是有所图,他图周凤来为他做事。”
会议室安静片刻,程蹴说:“你们查到南溪中学案的真凶可能是学生,历宛和这个学生知道彼此,历宛失踪是因为这个学生灭口,那历宛可能也希望这个学生消失!”
“没错,在历宛和学生的关系上,我们应该还有疏漏的地方,但孔春翔被利用了,这点应该没有什么疑问。”陈争在孔春翔的照片上点了点,“孔春翔一边在工地上干活,一边执行历宛交给他的任务——可能只是盯着某个人,他的身份给他打了掩护,再加上有钟力山这个同伴,很不容易引起怀疑。但后来孔春翔还是暴露了,为自己和被无辜卷入的钟力山引来杀身之祸,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被杀死,附近还有蝉涂鸦的原因。”
程蹴听得长吸一口气,“这个学生就是娄小果。”
陈争说:“排除其他人,他是唯一的答案。”
程蹴思索许久,“但是陈哥,我还有个问题。娄小果为什么要把钟力山和孔春翔的尸体扔到文具厂,这一点我觉得多此一举。”
陈争点头,从确实很让人费解,现阶段根本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程蹴又道:“当年想害死历束星的有两个人,娄小果、历宛,历宛老谋深算,长期跟踪历束星,寻找良机,娄小果还是个孩子,就算是蓄谋已久,行动也带着冲动性质。薛晨文只可能包庇学生,所以我们认为真凶是娄小果。那现在的问题是,娄小果长大之后发现历宛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要灭口历宛。那历宛根本没有犯罪,他让孔春翔去盯着娄小果,甚至可能让孔春翔去杀死娄小果,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来说没有必要啊。”
陈争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程蹴这句话问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点上。确实,历宛是没有道理对娄小果出手的,当他发现娄小果威胁到他的性命时,他完全可以报警。他这样的行为,显得他更像是……凶手。
当年的案子,难道有两个凶手?历宛不一定是凶手,但他的某个行为也将历束星和平依依推向了死亡?
陈争问:“娄小果那边,程队,你们还查到什么?”
程蹴翻着本子,“罗应强和何云超遇害当晚,他没有回过他本来的住所。这一点他撒谎了。”
陈争记得最初给娄小果录口供时,娄小果说下班之后就回家了,“张易楠”放学后会来找他,两人一起去洗脚城。陈争问:“那他去了哪里?”
程蹴说:“我们调他小区的监控,没看到人,调店里的监控,发现他下班比平时更晚,11点半才离开。你们不是查到他妈开了个电竞酒店吗?我们又去调了网吧的监控,他居然去了他妈那里,时间是凌晨3点。而且这件事连他妈都不知道。”
陈争站起来,“那和娄小果就有得聊了。”
娄小果被带到审讯室,抬起头观察四周,又看向随后进门的陈争,“陈警官,有没搞错?把我这个受害者按到这种地方来?”
“有没搞错你很快就会知道。”陈争说:“12月13号晚上到14号凌晨,你根本不在家里,为什么要撒谎?”
娄小果眼珠不经意地转了转,“什么撒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云超出事当晚,我跟你确定你在哪里时,你说你在家里。但其实你半夜到了你母亲的网吧,在那里将就过了几个小时,天亮后才离开。”陈争说:“想起来了吗?”
娄小果眨眨眼,满不在乎,“啊,你说那件事啊?我忘了。对,我是去我妈那里了,因为我突然想打游戏,家里的电脑没有这么高的配置。”
“突然?”陈争说:“那你这突然的时机抓得还挺准。你11点半关店,半夜3点才到网吧,这中间的三个多小时,你干什么去了?”
娄小果神情渐渐由装出来的轻松变得凝重,他忽然笑了声,“陈警官,你的意思是,我利用这三个多小时去洗脚城杀了何云超和罗应强,然后到我妈店里躲藏?但你看我像是做得到这种事的人吗?”说着他张开双手,展示自己的弱不禁风,“你既然看过监控,那应该也很清楚,我进出我妈店里时,穿的衣服和你白天见到我时一样,也和第二天见到我时一样。如果我是凶手,我为什么不丢掉衣服?如果我是凶手,我杀人居然一点血都不被溅到?有这种凶手吗?那也太牛逼了!”
陈争皱了皱眉,意识到警方似乎掉进了娄小果的陷阱。他或许早就想到了,自己会成为重点调查对象。正常来说,他不应该掩饰自己的去向,一旦他撒谎,身上的嫌疑会更重。但他让电竞酒店的监控拍到他,他确实没有换过衣服。
娄小果耸耸肩,“我知道何云超背着我在外面卖,连名字都是假的时,确实恨得想杀了他,但那时他已经死了。”他又强调,“陈警官,我真的没有能力杀人。”
娄小果去电竞酒店的举动出人意料,陈争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索性暂时放下,不跟着他的思路走,拿出三张照片,“眼熟吗?”
照片分别是蜻蜓涂鸦、蝉涂鸦、蚂蚁涂鸦。
娄小果凑近看了看,陈争注意到,他的瞳孔很轻微地缩了缩。
“昆虫。”他抬起头,唇角挂着笑意,“我很喜欢昆虫。”
“上次去你家里就看出来了。”陈争问:“你知道它们被画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