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甚至看不上整个缅甸的书画产业,真要在仰光设立艺术创意园区什么的,也不会收购他们这种小杂货一样的画廊。
那么……
“名片上写着经纪人汉克斯·马仕。找我孙子顾为经?”老头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的心跳的飞快,却不敢让自己抱太大的希望一会儿再失望。
“你马上去叫,不,你去好好请人家上来。我现去换身衣服。”
顾老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个被洗的松松垮垮的文化衫,吩咐了儿媳妇了一句,就急吼吼的往卧室里冲。
……
“顾童祥先生,久仰大名,你好。”
汉克斯拉着了顾老爷子的手,这句话不是英语也不是缅语,完全是用汉语说的,而且口音还真的挺正的,没有外国人常见的怪腔怪调。
他从酒井教授那里得知,这一家人都是华裔。
这年头有钱就是爷。
艺术市场最狂热的就是亚洲,东夏的交易额每年更是数一数二。别看整天哪个中东的王子,石油土豪动不动过段时间就要在交易场上拍个几亿美刀买画。
这里面不少都是海湾国家执行高调炫富的外交政策,展示对外国家形象的缘故,真要比整个市场上流淌着的热钱,沙特、阿联酋、卡塔尔这些著名的豪国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东夏市场。
汉克斯多多少少找人教过两句汉语。
他不光会用普通话,还会用粤语来说个“恭喜发财”、“财源广进”这类吉祥话。
经纪人也是服务业,把老板们哄开心了,才好让他们为自己的代理艺术家掏钱不是?
“不知……您这是。”
顾童祥这边就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自己内心的猜想。“马仕画廊难道想要买我孙子为经的作品么?真是荣幸啊。”
“这么说也不差,但我们不买作品。”
汉克斯摇摇头,直视着顾童祥的眼睛:“我这次飞到仰光,是希望专门签下顾为经先生的。”
咯噔!
话音入耳。
顾老爷子的椅子发出了一声吱吱呀呀的声音。
从市井街头摸爬滚打多年所带来城府,让老爷子还能保持表面上的镇定,但是眼角却俄顷间,就涌上了一抹难掩的湿意。
顾童祥此刻还有些不明白,堂堂马仕画廊是怎么找到他们家这种小门小户的。
他也已经不管这么多了,
老爷子此时心情思绪起伏如潮,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意从心口一直涌到眼眶,再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出。
大概只有东夏那些望儿孙成龙成凤的家长,在接到清北招生办的电话的时候,才能体会几分顾童祥此刻欣喜若狂而又不知所措的感受。
马仕画廊!
顾童祥心中不断的回荡着这个名字。
是他妈的马仕画廊!
曾经和高古轩齐名的马仕画廊!
每一个握住过画笔的人,谁不曾有一个登顶美术高峰,签约顶级画廊,在世界各地的美术馆里开自己的个人展的梦想呢?
他顾童祥年少时也曾经在梦中幻想过这样的一幕啊。
只是梦想终究只是梦想,十几岁的时候,顾童祥就知道这样的梦是不属于自己的,也是不属于这片环境的。
自己的天赋不算差,但画的再好,那些高高在上艺术评论家们,也不会将目光落在此前片刻。
上限几乎已经被封死了。
搬个小板凳去天桥画画,就是他的职业未来,也是他的命。
到了后来成家立业,手上稍微有了点钱,顾童祥老爷子反而连这样的梦都再不做了。
他其实倒腾油画的年代里,有机会跟国外的投资商去亚洲发达的国家城市闯荡的。
顾童祥老爷子自己还是拒绝了。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去追逐梦想去了,自己的家里的孤儿寡母怎么办呢?
年岁越大,对自己的心思越淡,对儿女子孙的心思越重。
顾童祥日夜都盼望着有一天,自己的孙子能加入那些大型的洲际画廊,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这几个月来,
虽然孙子表现的越发出众,他渐渐觉得自己有生之年,或许真的能看到这样一幕。
可当马仕画廊的经纪人活生生的坐在顾老爷子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老爷子低下头,装作拿着茶杯喝茶,稍稍用指尖不经意的抹掉眼角的泪水。
“哼哼哼,这就对嘛,我就喜欢老爷子这幅感激涕零热泪盈眶的样子。”汉克斯心中对顾童祥的反应非常的满意。
和知道马仕画廊的地位的行内人交谈,还是省事,这次签约应该不费什么事情。
“顾为经……他现在没在家,我给他打电话叫他回来。”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谈。”汉克斯不是特别着急。
顾为经还没有成年,搞定了他的监护人,等小孩子回来也就是签个字的事情。
“呃,方便问一下,以我孙子的年纪,你们是正式代理他,还是……”顾童祥的心情已经平复了,有点不太确定的问道。
“我们马仕画廊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可不像有些同行搞养蛊的那一套,自然是正式的合同。”
有些大画廊会建立自己的一些针对青年艺术家的创意园,也会举办自己下属的艺术竞赛。
通过这些方法广撒网式的接触、培养、观察很多天赋不错的候选人。
只有少数非常优秀的,才能拿到正式的合同。
不少候选人的从开始接触,到画廊判定是否正式代理对方,能观察个三、四年乃至五年以上。
在此之前,
他们的名字都不会被挂在官方网站或者维基百科主页上的代理艺术家名单里,防止砸了画廊招牌。
严格意义上说,
酒井胜子目前就不属于东京画廊的正式代理画家。
这个问题,汉克斯没有太多的犹豫,就干脆说道:“若是签约一切顺利,顾为经就会是马仕画廊自建立以来第302位正式代理艺术家,将和美术史上无数璀璨的名字一样,成为一名光荣的马仕人。”
画廊从二战后一共代理了画家刚刚突破三百大关。
其中近十几来年来就签了快两百位,汉克斯也不在乎给画廊多签一个人,还能体现一下自己的重视。
“那个啥,要是,我侄子被签走了,一个月能拿给我们多少钱啊?”婶婶这时候按捺不住了,在一边伸着脖子问道。
婶婶是会计,对马仕画廊不太了解,在一边听着,也大致知道这家画廊好像蛮厉害的样子。
“马仕会给自己的艺术家一定的津贴,惯例是每年圣诞节给一张下一年的津贴支票,但是如果你想的话,按月打款也是可以的。”
汉克斯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此行来的时候,特别申请了一笔创作津贴,一年可以给到一万美元。”
婶婶呆住了。
“他还是个学生呢?为你们画画,你们就给一万美元……每年嘛!你们不是骗子吧。”
中年妇女咧着嘴,完全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美元在仰光可是有非常强力的够买能力的,普通人两美元一天就可以涵盖衣食住行的生活费了。
缅甸的消费水平相当于八十年代末的国内,日薪挣不了五美元的打工阶层大有人在。
一万美元的年收入,还是纯正的外汇,已经是本地跨国外企的中层管理者的水平了。
超过了人均的gdp的七到十倍。
疫情期间,生意不好做的时候,他们一家老小一年都未必能攒下一万美元的。
现在有人巴巴的跑上来,拿着相当于整个书画铺年盈利的钱,去签她那个还在上学的侄子。
婶婶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疯了。
汉克斯微笑。
他喜欢极了这个中年大妈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
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马仕画廊每年能有几千万美元的营收,也不意味着几万美元就不重要了。
该,该省省。
不光是钱的问题,画廊主其实不太喜欢自己手下的艺术家太富裕。要不然他们就会变的懒惰。
汉克斯眼中,
艺术家最理想的创作环境是,画家父母住icu,儿女上私立公学,外面还有三个离婚前妻,每个月都像催命鬼一样管你要生活费。
于是他们只好把自己关进小黑屋,喝着凉水啃着干粮叼着画笔狂画画。
想要钱,
拿才华来换啊!
没有经济压力像小皮鞭般在后面抽着,不缺钱的文艺圈人士都没啥拉磨的动力。
巴尔扎克,福楼拜,毕加索这票人有钱了就在外面狂嫖烂赌,悠哉悠哉的勾搭小富婆,债台高筑了,才会乖乖的努力滚去写书画画。
巴尔扎克之所这么高产,人生中所创作的一大票作品,背后的故事全都是欠钱了被出版商甚至放贷的黑社会堵在公寓里写出来的。
美术行业,画廊给画家发薪水与津贴防止他们被饿死在街头,是最近一个多世纪才有的时髦概念。
法国阔少爷,保罗丢朗吕厄被誉为现代画廊的祖师爷,就是由于他当年觉得被打压的印象派画家们过的实在是太惨了,恨不得三天饿九顿,所以才发了善心,给画家们定期发钱维持他们的创作状态。
在那之前,
不努力画画,卖不出作品的画家,你就活该被饿死。
文艺复兴时期那么多画家动不动不眠不休的几个月时间,几十上百平米的教堂穹顶画,背后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多虔诚,而是因为一个字,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