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职业之路

文化环境不同。

西方艺术家和受汉文化圈影响的艺术家，所追求的心灵状态其实不太一样。

西方艺术家当然也不乏有梵高、高更这些用燃烧生命，激烈的和这个世界对抗战斗的人。

但是近几十年以来。

类似约翰·列侬这样将艺术构思超绝于现实社会以外，追求更加慈悲平和，普世性的爱与和平理念的更加主流。

愤怒和悲伤——在这些艺术家的心中，是一种负面的情绪。

国画看上去山水闲适，意境悠远，然而顾为经觉得，画家所追求的心境，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画，其实都要更加的激烈。

曹老说，画家心头要养三分气。

是见世事不平，想要拔刀相助的正气。

是见家国破碎，苍生流离的怒气。

油管上也遍布着“草间弥生教你波普艺术”、“英国皇家美院油画系网课三十六讲”、“齐白石的美术风格赏析”这类全是名家出品的大师课。

可顾为经的心中就是觉得，这样的东夏传统画家要比端坐在莲台上平静慈悲的灵修大师们更加鲜活、亲切和真实。

“唯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情，有足够多的人生感悟，才能画出最深刻的画作。”

天底下优秀的绘画教材琳琅满目。

顾为经有些时候，也真得觉得他确实是个俗人。

在那时沉迷于看动画片的顾为经心中。

“胜子……若是我觉得，自己胸中永远洋溢着无法消磨的愤怒和躁动，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宁静平和的画家，那么我该怎么办。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日出东方，心神安定，平安喜乐的感觉。”

这是绘画“心法”一样的东西，让他们的子女晚辈能更好的在情绪低谷时，磨砺出自己的心境。

顾为经见到豪哥做恶多端，却风光无限很生气。见到欧洲游客带着租来的本地漂亮姑娘，坐在滑竿上从仰光河的河堤上被抬着走过。他们在本国只是一个懒惰的小屌丝、猥琐的糟老头，仅仅只是靠着汇率差和社会福利，就跑来这里当人上人很生气。

画家的血喷向纸面，便从中长出了星星点点的朵朵墨梅。

长衫贴在他瘦瘦巴巴的骨头架子上，每次来到一个地方，先昂着脑袋背着手盯着日头转一圈，跟个人体指南针一样琢磨出了南方在哪里，再拍拍屁股坐下，一边画画一边咳血。

小时候。

顾为经安静的吐息，他望着湖面上的倒影——

“你心中湖泊的水体就是由你所有爱过的人，所有恨过的人，所有的辛酸苦辣，七情六欲所构成的。它便是你人生经历的投影，足够深的湖，才能掀起足够大的波浪。”

“纵使心乱如麻，也可笔绽莲。”

“无论潮起潮落，心中依然有足够的静气去观察这些情感，去拿起画笔诉说，而非像顾君刚刚那样被情绪所控制。你应该能回忆出这两种情绪之间的差别。”

顾为经听爷爷讲这个有关郑老头的故事时，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个电视上播放的老版三国演义电视剧里祢衡那样的疯老头。

一声声带血的咳嗽和一朵朵洁白纸面上所长出的墨色梅，就是顾为经人生中对于艺术家这个行业的第一抹职业印象。

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这些口口相传的理念总结。

就算胜子是一个玉质玲珑的女孩子，以她十八岁的人生阅历，也未必对这些理论有多么深刻的领悟。

有没有长辈未雨绸缪的将这些总结过的千金不换的道理教给他。

“不，我叹气并不是因为你的回答俗气，而是你的回答和我曾经的回答几乎一样，这可能也是你静不下来心的原因。”

如果说，

树懒先生曾经为顾为经掀开了传统欧洲大贵族家庭教育的一角。

不是说顾为经有多大的勇气，想要成为郑思肖。

那位看上去高高在上，喜欢用鼻孔看人的老仙女式的金发阿姨，竟然还有这么哲人诗意的一面。

顾为经恍然大悟。

他被酒井胜子这个精妙说辞里的蕴含着的意味深长给迷住了。

“你是一面湖，可深可浅，可绿可蓝，可浊可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坚强去承载这一切，去感受愤怒在你心中流动，感受各种涟漪和波浪一样来来去去的快速闪现，就像春夏秋动，雨晴风雪的各种变化。”

他的心境简直天天都像是有十八面铜锣一起狂敲那样凌乱破碎。

那么现在，酒井小姐就给他补上的是属于大艺术家才有的“家庭教育”。

顾为经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呢喃。

获得那样的人生，走上那样的艺术道路……那位每天似是得道飞升一样心中轻飘飘充盈着爱于和平的老禅师，还是他顾为经自己嘛？

无喜无悲的是菩萨，是佛陀。

完全艺术到爆好不好！

郑老头虽然一辈子都不曾获得过片刻的宁静，何止是不曾获得过宁静。

除非受虐狂，没人想要过这种自我折磨的日子。

郑思肖老头笔下的梅从来都不是用毛笔画出来的，而是很有卡通感的，宛如观音菩萨沾着玉净瓶里的符水点向世间充满生机的杨柳枝一样。

酒井小姐告诉他，冥想是一个认识自己的过程。

南宋灭亡后的遗民画派的代表人物，他名字里的肖，在古时候和赵宋的“赵”是同音的异体字。

甚至生活中也有诸多怪癖，每次坐下都必定面朝南方，以示不望故国，老头子连病的都快死了，还要亲自嘱咐立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大宋不忠不孝郑思肖”这九个字，然后才撒手人寰。

“胜子，抱歉，是不是这个答案有些俗气了。”

却早已准备好了方法，让胜子遇上心槛时，不至于让她像顾为经一般轻易的被击倒。

“欲望和恐惧，是一个人心灵的阴阳两面……”酒井胜子吐气如兰，“也是一位艺术家任凭湖水汹涌，惊涛骇浪，也可以牢牢抓住手里画笔的锚点。”

这家伙的人生简直就诠释了什么tmd是“宁静平和”的反义词。

胸中撕咬着自己的，涌动的不平气，方是顾为经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大多数的人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只有真的一项项的经历过了，哭过了，笑过了，才算真的懂了。

这种躁动的火焰，才是他和这个世界共情的源泉。

胸膛中燃烧着的怒气，便正是这三分气里需要养的一种。

然而，艺术生真的像顾为经这样遇上事情的时候。

很艺术。

虽然这是当今画展的得奖秘诀和政治正确的标准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