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您以前的一些艺术评论,老实说,真是锋利的毫不留情,让人冷汗直冒。”
老太爷开了个玩笑。
也不算是玩笑。
安娜很有礼貌,但她从来并非温柔的芭比娃娃性格的女孩。
她身上同时兼具仪态万芳的千金佳人,和毒舌乃至“刻薄”的艺术评论家两种矛盾的特质。
生活中,保持礼貌是她的教养。
但早在她过去刚刚入职《油画》,纵使还只是文字编辑的时代,她下笔的评论文章也一直都挺狠辣的。
只从她在海伯利安视频里,把插画家范多恩喷的狗血淋头就能看出。
曹轩说她能把被评论者怼的冷汗直冒,非是虚言。
这种风格,也是双刃剑。
很多艺术家就不喜欢接受这样风格的主持人的采访,甚至干脆会拒绝采访。
杂志社内,属于布朗理事长那一派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看她继续得罪人呢。
“我必须把这当成赞美。好脾气的媒体人不是真正的媒体人,既然《油画》是一家艺术评论杂志,所以冒犯人,本就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
安娜泰然自若的端起红酒杯。
却并不和曹轩碰杯。
“曹大师,比如在我看来,您这个祝酒词说的就不好。我对您的艺术成就报以敬意。可如果只是因为我们坐在一起喝一杯,就在采访中对您的任何形象加以修饰的话,这对我,对您,都是一种羞辱。”
“另外。曹先生,我不知道在你的语境中,听上去‘像样些’是什么样的标准。所以我无法保证最后播出的播客节目中,您听起来是否会像样些。”
安娜的语气顿了顿,“我可以保证的是,如果您想在节目中听到通篇歌颂您的丰功伟绩,您的风流韵事,您的财富,您的慈祥可爱。那么我保证——这不是这样的一档节目。”
“这些每个艺术生天天都在谈论的事情,这种好莱坞明星式的故事。不是《油画》杂志想要带给大家听到的,至少,不会是我想带给大家听到的。要是您期望中的采访,是这个模样,那么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曹轩沉吟了几秒钟。
他审视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年轻女人。
任何一个画家,在看到伊莲娜小姐的时候,都会感受到“美”这种抽象概念在她身上是在鲜活的流淌着。
连曹轩这样的百岁老人,曾经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都不禁驻足久久的没挪开视线。
但今天。
这位伊莲娜小姐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另外一面职业面貌。
曹轩头一次这么认真的,从头到脚的,一寸寸的打量着对方,那是一种好像能穿透内心的压迫感的视线。
从小到大。
他的弟子们往往总是会在这种目光面前退缩,连年纪最大的林涛,都会被盯着不自在,像犯错的小姑娘一样“羞怯”的低下头去。
安娜却是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
同样用平静的目光,回视着曹轩,大大方方的任由对方打量。
半晌。
曹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伊莲娜小姐,您到底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内容呢?”
“与其说我想听到什么样的具体内容,不如,我想听到什么样的情感。您是过去一个世纪成就最高的艺术家之一,您应该能理解我在说什么。我想听到你的欲望,你的嫉妒,你的钦佩,你的哀伤,我想听到你寻梦时所流下的眼泪,人生中求而不得的颓唐,以及即使站到山峰的最高处,依然宛如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艺术从业者的人生,不都是由这些情感编织而成的么?曹轩先生,难道我要在这里听你人生是多么的成功么?”
“不,这些内容太多了。”
安娜平静的说,“我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更加能打动我,也更加能打动听众的东西。无意冒犯,我不想审问您,但我想听伱主动把这些故事,讲述给我听。那才是您内心深处的故事,也是最精彩的故事。”
太大胆了。
太霸气了。
也太凌厉了。
老杨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以这样的态度,对曹轩说话。
那可是曹轩先生啊!
他听得心脏扑嗵、扑嗵直跳。
安娜确实没有像一个典狱长审问囚犯一样要求别人作答……她是像一个女皇陛下一样,命令对方作答。
强烈的伊莲娜小姐的风格填充着这间不小的会客室。
凛然的气场扑面而来。
老杨觉得,旁边的要是他,他已经跪了。
这种气场下,要是敢摇头,好像就会被女皇陛下踩在脸上摩擦……嗯,这么一想,老杨甚至还有点心动。
但曹轩不是老杨。
曹轩只是静静的,用那种明亮的近乎于反老还童的童真目光端详着安娜在看。
有点探究。
有点好奇。
也有点戏谑。
“听上去确实是一档经典节目的样子。”老人点点头,“伊莲娜小姐——”
“安娜。曹轩先生,您不必喊我伊莲娜小姐,叫我安娜就好了。”
“那么安娜,我只有一个小小问题,凭什么我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呢?《油画》杂志甚至连一分钱通告费都没有出。你要开一张支票给我么?友情提示,你虽然相当富有,可要打动我,未必是个小数目的。”
曹轩似乎有意要考校安娜。
是啊?
这些东西都很动人,但他凭什么讲给对方听呢。
曹轩要想接采访,即使是一些重量级的大媒体,也能拿到几万欧元起的通告费,愿不愿意答应,还全看曹轩的心情。
但是《油画》——身位艺术业no.1的地位。
惯例它是不给任何被采访对象一欧分的。
无论你是毕加索、安迪·沃荷,还是曹轩。
对绝大多数从业者来说,能被《油画》采访都是天大的荣誉。
但是曹轩本人似乎并不这么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