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光,是艺术的闪电。
学者的研究告诉我们,人类的社会发展,总是随着某一个关键节点的到来,而爆炸性的发生改变。历史的某一处,时间的某一刻,随着某一个关键性的标志节点出现。
南方古猿lucy从树上跳了下来,某个天才的原始人用雷击木的火开始烤肉,有人用司南开始航海,卡尔·本茨驾驶着那辆冒着可笑蒸气的三轮车撞翻在花坛上……
于是社会从此不同。
过去的两个世纪一直都是科学巨变的年代。
人们用了二十万年去学会点火,用了一万五千年去驯化牲畜。
用了两百年的时间去掌握蒸气和雷霆。
而从莱特兄弟的那架“飞行者一号”腾空而起,再到阿姆斯特朗从阿波罗十一号的登月舱走下来,说出“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的那一刻——似乎世界已经反反复复的被洗牌了无数次。
重点之多,写在教科书上足以让考生背到地老天荒。
仿佛是已经过了一万年。
而从地球到月球,翻翻日历,事实上这仅仅才是不到一代人的事情。
仅仅只用了66年。
科学与艺术,理科与文科,从不是水火不容的死敌,而是仿佛dna双螺旋一般,互相缠绕,相互共生的藤蔓。
在科学巨变的同时,艺术同样也是爆炸性革新的。
杰出的艺术是对于社会超前的预言。
持有辉格史观的英国历史学家认为,在伟大的汉诺威王室以及光荣的维多利亚的女皇带领下。
艺术、文学、音乐以及工业发展。
齐头并进。
大不列巅子民注定一代会一代更加繁荣,更加强盛。
从刀耕火种的亚当和夏娃,再到衣冠楚楚的现代文明绅士。
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每一代人都会踩在父辈的肩膀上,顺着重返天国伊甸园的文明阶梯往上多攀几阶。
最终达到“荣耀上帝”——这个基督教伦理中,人之所以存在的终极目标。
当然。
这种历史进步论的调调,已经被从哲学史和文化史上彻底丢进了垃圾桶,也被考古学者的发现,一次又一次的打了脸。
一个生于十八世纪的乡下伦敦农民,生活环境和见识认知,与一个生于公元八世纪的伦敦农民,未必有任何本质变化。
纵使是帝王公卿,亨利四世的享乐水平,也未必好过耶稣出生以前,恺撒的酒池肉林。
同理。
当雷诺阿,莫奈、马奈、毕沙罗……这些位于塞纳河畔不被重视的艺坛小帮派拿起画笔以前,其实整个欧洲画家所做的事情和原始人在洞窟上用石炭画的涂鸦,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无非是还原,还原。
对现实的刻板的还原。
而将自己的思想和对世界的抽象感触,开始融合入画面之中,画出和现实世界客观存在不同的观感。
画出冷的火,热的雪,昏暗的骄阳,璀璨的夜幕……这是印象派对艺术所做出的伟大塑造和全新的诠释。
也就是所谓的“印象”。
就是这样“各花入各眼”的独创性,地覆天翻一般的摧毁了艺术界的所有的旧时规矩与法则。
将绘画从一门记录的工具,升华成为了一种艺术的语言。
它便是艺术界的飞行者一号,或者阿波罗十一号。
雷阿诺那一代人,做的就是这样颠覆性的革新,所以顾为经才说,他在胜子笔下漫卷的颜色上,看到了绘画的历史。
“早年间,有一期《油画》杂志说,从照相机诞生的那一刻,人类的绘画艺术本该就走向历史的终结。但印象派出现了。于是,绘画这门艺术,便又在莫奈《日出·印象》的初生的朝阳中,浴光重生。”
顾为经称赞道:“独创性的理念,是一位画家思维中最有价值的弧光。我每次看到胜子小姐你的作品,就仿佛看到了一位百万富翁。当然,客观上,你本来就是一位小富翁就是了,你知道我说的意思。”
“你再这样夸下去,我就要不好意思了。喝水么?”
胜子松开手。
走到一边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
“欧洲中心论。”
忽然,酒井小姐开口说道。
“什么?”顾为经转过头。
“刚刚你那个比喻,关于艺术的毁灭和重生的那个,是蛮欧洲中心论的说法。”
“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传统画派,都是以写实为导向的,只是油画如此,而《油画》却把油画当成了世界的一切。我可以理解,谁叫它叫油画呢?只是听上去有些感到傲慢。”
酒井胜子抬起头来,眸子亮晶晶的望向了他。
“顾君,你懂我的意思。”
胜子小姐的魅力在于,她是一个超温柔,性格超好的小姐姐。
但同时,她也是一个非常有自己主见的女孩子。
像是潺潺暖泉中,有几颗不因水流而改变的礁石。
即使是《油画》这样的权威杂志。
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当然,我懂。”
顾为经笑着点头。
不是顾为经的爱屋及屋,或者因为从小就学写意水墨画的原因而夜郎自大。
客观上有什么说什么,论色彩科学、光学理论,透视体系。
论写实。
西方的油画是有中国画所需要学习和吸收的地方的。
抱本《永乐大典》或者谢赫的《古画品录》,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字眼解读,非要说某某色彩关系,老祖宗一千年前就全都搞懂了,只是不乐意画,实在没必要。
反而显得不够自信。
但进入到思想的层面。
论到画家在作品中,对精神和气节的解读,对抽象哲学锤炼和升华。
以后人的角度回望。
早在千年以前,东夏画家所提出的气韵生动,意蕴神形的评价标准,和如今整个现代艺术的发展方向,其实是不谋而合的。
而整个欧洲画家,也直到印象派的出现,才开始有了这样的意思。
“论神蕴的探索,我们东方画家要比西方画家更有智慧的多,东夏骨法用笔,以心写形自不必说。江户时代的日本画大师,铃木春信就在和国主的对谈中,说真正的美应该像晚春时的落花一样,必要达到轻盈、纤巧、文气、神伤这四点。”
胜子轻声说道。
“他所留传下来的作品,缺乏栩栩如生的体感,却有萧疏淡远的酣姿隽永,这种美,和很多油画春宫图式的衣衫不整不同,是一种极为精致的,提着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纸灯笼,走在春夜小径,随时会隐入雾霭的哀婉精致。这是和整个西洋绘画体系截然不同的审美情趣。”
“这和评论界所吹到天上去的印象派的伟大进步,并无差别,只要有这种智慧存在,既使照相机被发明了,艺术也不会因此而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