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父亲会和布朗爵士一拍即合,由自己主导这次艺术界的权力大洗牌。
更大的可能。
父亲会觉得根本无所谓。
在那些浮光掠影一般的对父亲的印象里,父亲根本不爱艺术。
准确的说。
甚至谈不上爱与不爱,你在乎某件事情,才能有这样的感觉。
而他太不在乎这些。
作为家族中重要资产组成部分和荣誉象征。
她爸爸一辈子走进《油画》杂志社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能只是每年看看财报的时候,才想起这家杂志社的存在。
无论如何。
他手下的《油画》杂志社一定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父亲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充满着雄心壮志的人,
直到飞机在阿尔卑斯山的皑皑白雪之间化做尘烟的那刻,他都梦想着让伊莲娜家族重新回到欧洲政治舞台的中央,回到聚光灯的中心,权力鼎盛的年代。
然而不是以这种方式,回到聚光灯的中央。
他一定会对安娜的行为嗤之以鼻,气哼哼的恨不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太傻了。
这么激烈的手段言辞就是把自己和大家一起往绝路上逼。
结仇结的大了去了。
而五十亿美元又是多么大的财富?多少代人的积攒,轻轻松松的就这么放弃掉了。
聚光灯下的风光一时背后。
安娜心中总是有一种愧疚,愧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愧疚她是不是有一种可笑的,无人能理解的矫情。
因此。
在她在听到电话里,侦探猫大姐姐说出那句“可怜,想要抱抱她”的时候,安娜才会感到这么的一剑穿心。
父亲死后。
伊莲娜小姐并没有那么的伤心,她只是觉得有些茫然,有些空虚。
那一天。
安娜才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父母这个概念,在她心中,其实只是一个空洞的影子,她曾拼命的想要填补还原这个影子。
所以。
她偷偷的喝过父亲喝的酒,把雪茄衣的味道嗅了又嗅,一张张的听着父亲曾经播放过的唱片。
刚刚成为伊莲娜小姐监护人的姨妈发现了这件事。
对方并没有劝慰或者阻止,而是帮助她一起收拾着对方的遗物。
她们在这间父亲曾长住过的老公寓的书架边,找到了这些东西——
夹着那张《自画像》残片的,卡拉奶奶的日记本。
它和一堆欧共体的相关会议文件,写满政治主张的竞选记事册,一只里面装满了古斯塔夫·马勒的交响曲的老式随身听放在一起。
日记本看上去很旧,但不老。
无人问津的老书的样子通常应该反过来。
比如庄园藏书室里推积的那些神学辞典,可能过去一个世纪里被人翻阅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伊莲娜小姐见过那些书是什么模样。
落满灰尘,充斥着腐朽老迈的气息。
但又书页笔挺。
一本十八世纪晚期的图书,保存得当,到如今抖落灰尘以后,甚至还能像是半新的一样。
再往前就不行了。
那时候欧洲大规模使用装订的纸张,是一种很薄的能透光的“直纹纸”。
直纹纸比较娇贵。
一两百年就脆了,也容易散。
就因为造纸工艺不行,所以那时候制作版画这些印刷标准很高的出版物的时候。
最紧俏的反而是从清朝通过贸易进口来的“雁皮纸”。
而那本日记本,却像是直到不久以前,还被人经常反复翻过的一样。
打开这支手提箱的一瞬间。
安娜忽然又觉得。
她似乎确实不太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那样的人,竟然会一页页的翻阅卡拉留下的日记么?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些东西,很难想象的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台灯的灯光黄艳艳的闪烁着,一个平时充满雄心壮志的男人坐在床边,身边堆满了工作文件。
他耳朵里带着耳机,播放着马勒热情而又激昂的乐曲,却又一夜夜一页页的翻着一个一百年前少女破碎的梦。
看着她的叛逆,看着她的执着,也看着她的死亡。
伊莲娜小姐很好奇,父亲看到这些东西时的感受,那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父亲翻着这本日记的时候,他脑海中又曾想到了她这个女儿么?
安娜知道。
在出生那刻,父亲为她定下的人生规划里。
自己是要当外交官的人。
安娜无法想象,在人生的另一种打开方式里,此刻她正坐在奥地利驻欧某国的大使官办公室里,当文化参赞。或者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当对方的竞选秘书的生活。
如果她拒绝了这样的人生安排。
他会生气么?
这个年代,把人抓回地牢里关着是不可能的。
可父亲是会暴跳如雷的嚷嚷着大发脾气,还是会失望的一言不发,亦或者,会突然释然的抱抱她,告诉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大概这会是安娜一生都无法知道的答案了。
只是。
每当伊莲娜小姐来到这里,翻看这本日记本,看着那张被烤的焦黑的布片上卷曲的一缕金红色长发的时候。
她心中都会涌起一种冲动。
她想要保护这些“天鹅”,保护曾经的卡拉奶奶,也想要保护正过着另一种人生的自己。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她才会那么的喜欢侦探猫。
“我从不后悔,一点也不。”
伊莲娜小姐对自己说。
她放下手边的日记。
桌子上的平板电脑上,正在播放着百老汇剧院的直播镜头。
安娜刚刚看完了scholastic集团的百年颁奖之夜,她心中很替侦探猫姐姐感到高兴。
由衷的开心。
艺术的重量,无论在很多人眼中如何的轻如鸿毛,可它依然是真实存在的。
她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