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小顾先生,您很不开心啊。”豪哥在窗边挑了挑眉头。
“您想说什么?”顾为经静静的问道,“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简单直接。
顾为经没有讥讽的反问,“我难道应该开心?”或者对着电话歇斯底里的里的咆哮,质问对方为什么不讲道理,明明说好了不逼迫自己,以及做出不主动伤害他的家人这样的承诺,现在怎么能又变卦了。
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对方是黑社会。
黑社会就是坏的、邪恶的、不讲道理的,是社会阴暗面的集合,是下三滥的渣子的代名词。
黑社会不干坏事干什么?
他们难道是慈善家么?
豪哥这样的人开心的时候,给苗昂温跑车,给他前途,给他女人,给他纯金的劳力士手表,他不开心的时候,就给苗昂温一把手枪,让他的父亲顶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质问黑社会为什么不讲信义,就像质问为什么恐怖份子没有仁慈之心一样可笑。
在豪哥愿意听他讲话,愿意讲规则的时候。
顾为经在电话里诉说他的坚持,他的道德底线,他的人生原则才是有意义的。
当豪哥都在那里掀桌子了,都拿着一把枪指着他的脸了,再在那里空口白牙的打着嘴炮,就太可笑了。
在不讲道理的暴力面前。
普通人脆弱渺小的如同一株野草。
野草是没有办法和突如其来的暴风讲道理的,他们所能做的只有默默的承受。
顾为经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和豪哥永远不再相交,离开的远远的,从此天南海北,相安无事。
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但当有一天,豪哥寄来了勒索视频,与其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如问问对方想要什么更加实际。
顾为经此刻当然能说些义正言辞的漂亮话。
可这些话除了激怒对方,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的堂姐还在对方的手上。
从任何角度上出发,激怒对方都不是一个有理智的选择,生活就是如此无奈。
如果生活只给了你一条路。
无论愿不愿意,人们都只能鼓起勇气的走下去。
“顾先生,是你给我打的电话。”豪哥却在电话里笑了笑,“我没有胁迫你打这个电话,不是么?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力,我答应你的。”
“我的家人突然被绑架了,且刚刚收到被寄来的勒索视频。”顾为经的语气顿了顿,“无意冒犯您,豪哥,但我们对‘胁迫’和‘选择’这两个词的定义,可能有些不同。”
“还是说,这并不是您做的?以您的神通广大……我很难相信这一点。”
“你说的顾林的事情么?”
豪哥的语气很坦然:“哦,那确实是我吩咐人做的。你知道么,通常我是不经手这种人口贩卖的生意的,血腥、肮脏……当然,关键是又麻烦,利润率还很低。没有人喜欢人贩子,赚不上三瓜两枣,就容易在国际上被各种组织给盯上,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才干这种行当。我生意的主要来源是洗钱,替那些政客处理资产,替那些掮客做中间人,替那些军头们洗钱。”
“哦,还有军火商,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你不知道国际地下军火市场到底有多赚钱。”
中年人的语气感慨,“一个出身在乌兹别克斯坦,听着abba乐队的磁带学英语的商人,几年时间就能轻易的往第三世界国家卖掉价值1000亿美元的货。十年前,他在东南亚落的网,而从那些随之散碎掉的现金流里随便抽掉5%,就是天文数字。”
“这些才是真正值得投入精力的‘生意’,但我特意为你破了一个小小的例,联系了一下‘专业人员’,带走了顾林。好在,在这座城市里,总是不缺想要卖我面子的人。”
顾为经沉默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赞颂一下豪哥的生意经,还是表示一下自己很荣幸?
只是无言。
也只能无言。
“但是顾先生,如果你认为这是对你的主动胁迫,那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豪哥轻轻咳嗽了两声,“寄给你视频的人,没有说清楚么?”
“什么?”顾为经没听懂。
“好吧,看来果然是没说清楚。”
豪哥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讨厌这些人贩子的原因,他们太不专业了,受教育水平还普遍很低,除了绑架,连基础的表述工作都做不好,简直低能。”
“这是威胁,但这不是勒索。严格意义上来说,如果你咨询律师的话,你堂姐顾林这种情况应该算是‘索债型非法拘禁’,可能连绑架都算不上,嗯……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如果顾先生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一些律师,好好聊聊相关的问题。毕竟,不客气的说,我在司法界,也是……有些朋友的。”
豪哥在电话里轻松的开着玩笑。
“您……什么意思?”顾为经皱着眉头。
“我的意思是——小顾先生,你的堂姐,顾林,她是真的欠了我不少钱的,货真价实的那种。”
豪哥幽幽的说。
“你借给我姐钱了?”
顾为经愣了一下。
那个绑架的视频里,顾林却是对着纸上的文字,念的是她欠了人家的钱,希望家人能够替她还上,而非是索要勒索的赎金。
顾为经当时只以为是绑架集团的玩的文字游戏罢了。
他想起过去几个月来,顾林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印象里。
她经常抱着手机刷刷刷,到晚上去和小姐妹约饭,吃日料,买新的手机,还有那些偶尔从包包里拿出的化妆品和口红什么的……
顾为经当时没有多想。
国际学校里这些东西很常见,他以前在蔻蔻那里,也隐约见过相似的东西,所以他习以为常,看到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顾为经只当是顾林以前积攒下来的压岁钱,或者成年以后,婶婶伯伯给了堂姐用来社交的生活费变多了。
婶婶一直都是穷养儿子,富养女儿理论的拥趸与支持者。
此刻,经豪哥提醒。
他才猛然觉得不对。
蔻蔻以前是有不老少和顾林一样的瓶瓶罐罐,但蔻蔻小姐曾经是什么家境,他们家是什么家境?
就算婶婶伯伯那里再大方,恐怕也很难支撑起让顾林保持和学校里其他的千金小姐一样的开销水准。
那些微小的生活改变,其实已经出现了很长时间。
只是顾为经和顾林这对姐弟日常不算太亲近,在学校里时也没有什么过多来往。再加上男孩子天生就对化妆品,包包这些东西的价格不太敏感。
就算偶尔在心中有一瞬间觉得不太对劲,也只当那不过是顶多十几万缅币的东西,或者是尾货市场里的a货,随意的就抛到了脑后。
因此,他这么长时间,才会对顾林的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七月份,就算是在雨后,画室里的气温依旧算不上凉爽。
顾为经的身体却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寒意逼人而刺骨。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电话那一端,男人正在用幽幽的目光盯着他看,就像是眼镜蛇嘶嘶的吐着信,观察着它的猎物。
豪哥这么盯着他看,已经多久了?
他围绕着自己家人的布局,又已经持续了多久?那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仿佛是小时候看仰光河浅滩边的小贩带领观光客体验用捕鱼网抄鱼——
慢条斯理的把鱼网沉入水面,缓缓的套住水中吃着碎饵的游鱼,动作几乎不带起任何的水波涟漪。
在鱼儿们以为一切都一如往常,安宁的咬着从天而降的礼物的瞬间,“唰”的一声,网兜像是闪电般的提起。
等它们惊觉不对的时候,已经被提离了水面,再如何挣扎扑腾,都是徒劳无功。
他们家就是豪哥网里的那条鱼。
在一大家子人觉得岁月静好,准备坐着飞机,远渡重洋,开启新的生活的时候,豪哥收网了。
可是……顾林难道是傻的么!
就算是未成年人对金钱没有概念,借一百万美元来花,也实在太离谱了,她怎么会此般失去理智,这么大的钱也敢伸手?
而就算是再怎么挥霍,买了再多的包包、口红、奢侈品,几个月的时间,就挥霍掉了一百万美元?
这同样也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她借了你一百万美元?抱歉,但我不太能相信。”顾为经深深吸了一口气。
拜托。
这可是一百万美元,能在这座城市里买无数条命的钱!
春节的时候,光头提着果盘和八十八缅甸币上门,顾为经都觉得那钱跟火炭一样烫手,拿了这些人的钱潇洒是快乐,可转头来它就会要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