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这更让曹轩感到开心的拜师礼了。
老杨这样的身边人能够分辩出来,老先生所表现出来的,真的是一种晶莹的、童真的,像小孩子一样不含任何杂质的纯净的开心。
“这篇论文要是咱老杨的,嗬,要是咱杨老哥写出来的。哼哼,这得让我的职业生涯省多少事,少走多少年的弯路啊!”
每次看到曹老看顾为经的论文时发自内心得意的模样。
杨德康都忍不住想。
要是他也能整出来一个这样的大宝贝,搞不好曹老一乐意,就把他也一起收了呢!
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
买一送一。
他难道就不可爱了嘛!
好吧。
收徒大概是不可能的。
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清晰的自我认知,这种事情也最多只能在梦里做做就好了。
但是……老杨要是也能发出一两篇重量级的研究论文出来,会让他的职业生涯少走很多年的弯路,更早的过上给意大利沙滩边的金发大姐姐擦防晒油的美好小日子,这话倒也一点都没有水分。
欧洲的艺术圈可能不要求艺术家能写论文。
艺术家们的职业方向和创作切入点,可能更加贴近“观察社会”、“表达自己”、“提出审视”。
他们需要做的可能是“发现问题”而非“回答问题”。
但无一例外。
谁要是既能好画,又能写出好的论文,既是一名好的艺术创作者,又是一名好的艺术研究者。
既是一个能自己发现问题的人,也是一个能够自己回答问题的人,达成独立的闭环。
那么无论中西。
无论在亚洲市场还是欧洲市场。
这样的人都是超级可怕,超级牛皮的,他们也会超级、超级、超级的吃香。
它不是“1+1=2”那么简单。
物以稀为贵,艺术产业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验证着这个真理。
能做好画画这个“1”的人有很多,能做好写评论文章的这个“1”的人,也有很多。
但同时掌握了这两种技艺。
就会像两个原子核高速撞击在一起,形成了某种能量的释放效应。
1+1等于3,等于5,等于10,甚至可以等于100。
这样的人——作品表达与思想表达的结合,实践与理论的结合。他一个人也许就能构成一个新艺术流派的雏形。
开宗立派。
这正是美术领域里,画家们所能达成的最伟大的功业之一,能直接让一个人的身价,像是做火箭一样飞到天上去。
以如水彩画家、拉菲尔前派油画家约翰·拉金斯。
在拉菲尔前派的众多大师之中,以作品的艺术高度论,约翰·拉金斯也许不能算是多么出众的一个,甚至他能不能算成“大师”都很有争议。
但约翰·拉金斯同时写出了《拉菲尔前派》、《威尼斯之石》、《建筑与绘画》、《现代画家》、《绘画原理》等诸多学术理论性书籍。
尤其是最后一本《绘画原理》,几乎是英文领域诸多阐释绘画问题的入门理论书籍中最为重要的一本。
他的个人绘画高度没准只停留在“艺匠”的层次。
而这样的艺匠。
却成为了整个维多利亚时代,美术史上最为重要的代表性人物,成为了“美的使者”、工业美术运动的先驱。
有些人甚至会把他的地位,放到和透纳比肩的位置上。
都是英国美学的象征之一。
当然。
这样的代表还有比拉金斯更加牛逼,也更加有名的康定斯基,康定斯基像是一个加强版的拉金斯,他都已经不是普通的开宗立派那么简单了。
他几乎同时是现代抽象艺术在理论上和在实践上的双重奠基人。
牛皮到无以复加。
牛皮到老杨一想到这样的名字,就觉得口干舌躁,小心肝儿都在不住的狂颤。
“确实厉害呀。”
老杨对着拿着论文在看的刘子明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棒球帽下烫出来不羁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很是……呃,调皮。
就跟看见肉包子,眼馋的要流哈喇子的土狗似的。
羡慕啊。
就算这种论文和康定斯基那个级别的能为艺术流派奠基的超牛文章,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只能算是一篇正常的ahci级别的论文。
但老杨还是羡慕啊!
人脉对助理和经纪人来说,当然最重要。
可老杨已经是助理里的打工皇帝了,年薪上百万,保时捷小跑车的车钥匙已经挂在皮带上晃着了。
混到了这一步,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助理和经纪人,也没谁没有人脉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人脉,都有自己的“资源池”。
拼人脉,大家都大差不差,没有谁是弱者。
这种时候,老杨要是将来想从打工皇帝升级为老板型经纪人,皮带上的车钥匙从10万刀的保时捷718的换成100万刀的保时捷918的。
要得开始上独门才艺了!
就像小太监靠着清秀机灵被选成了贵人的近侍,可能不能将来当上大内总管,当上掌印太监。
就要拼一些内功了。
拼谁机灵,谁会做人,甚至谁有一手泡茶的好手艺。
老杨知道,自己的手上得有活儿!
最牛逼的经纪人,一年从画家合约里抽上亿,坐着私人飞机四处飞的那种,都是有其他人无法复制的优势的。
总不能靠着他的硬汉气质,他的“男性张力”,去包打天下吧?
老杨目前的核心竞争力是讲段子。
光会讲段子是当不了大师的。
就像光用地沟油是炒不了菜的一样,得上科技与狠活。
要是能混一两篇ahci的论文出来,别的不说,他的路至少一下子就宽了很多。
靠他现在的人脉。
他不光能当助理,能当经纪人,他还能跑去混策展人的圈子。
这个时代。
策展人鱼龙混杂,是人是鬼,都喜欢给自己顶个策展人的名头到处晃悠。
但真正有资源、有人脉、有艺术见解且被业内人可的策展人,还是超级牛逼,超级被尊重,也非常非常的能挣钱。
老杨怎么能不眼馋呢!
“这篇文章,你读了?”
刘子明侧了侧脸,意味不明的问道。
“读了的,读了的,曹老爷子让我多拿了好几本过来,到时候散给大家,让大家都去读读。”
有些时候。
真的没有那么多里胡哨的套路。
当一个长辈发自内心的喜欢、欣赏一个晚辈的时候。
他们表达自身喜欢的方式,也往往都很简单。
金发阿姨给酒井大叔布置了kpi任务,订了大几十本的《亚洲艺术》回家,装在行李箱里拉来新加坡,让酒井一成在画展期间,每天抱着本期刊在那里摆pose,当人肉书架。
遇上和评委喝个咖啡,品个小酒,吃顿小烧烤的时候。
就把这些期刊,挨个散给评委,炫炫自家小孩子,为孩子们打打call,吹耳边风。
她把酒井大师堂堂日本顶流的大画家,踢出去,当成马路上见人就发中介传单的房产销售去用。
曹轩虽然没有酒井太太那么夸张。
可老杨下飞机的时候,同样也怀里抱着一大堆的《亚洲艺术》。
他的想法和胜子的妈妈,也在某些意义上颇为神似。
这大概就是某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喜欢,所造成的殊途同归的结果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就是单纯的喜爱。
老爷子把杨德康训了回去,没有关门放助理,让老杨汪汪叫着一口就叼在崔小明一家的屁股上是真的。
但他对顾为经能画出《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那样不俗气的画,能在《亚洲艺术》上刊载出封面文章来,所表现出的不加掩饰的开心,也同样是真的。
这也是老杨说——“就算之前还不一定尘埃落定,现在这篇文章一发出来,他觉得这事儿已经十拿九稳了”的原因所在。
曹老先生脸上的那种喜爱,他可不认为是被假装出来的。
曹老的身份、地位和年纪。
早就已经到了《论语》中所说的,可以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地步了。
他装给谁看呢?
“写的好啊,是真的好。”
刘先生毕竟是文化人,也毕竟是从小就叫富贵乡里滚出来公子哥,身上有一种和伊莲娜小姐有点像的天生的贵人气。
一篇ahci的论文而已。
很厉害。
又没有那厉害。
他打过交道的知名学者多了去了,远远不至于在表情中就露出老杨的那种土土的羡慕。
但在此时此地。
当这篇论文如此“恰到好处”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刘子明有很清楚的知道,现在他手中的又不仅仅只是一篇ahci论文。
所以。
他只是继续笑,笑的有点玩味。
就像是在湖边钓鱼的钓鱼的佬,忽然看到身边有小朋友“唰!”的一下,从湖里提溜出来条七斤重的大鲤鱼时脸上所露出的笑容。
“哎呀哎呀,恭喜恭喜,真是条大鱼呢,可惜……我以前见过几十斤重的大鲤鱼呢。恭喜恭喜,可惜是鲤鱼呢……这湖里的鲤鱼有土腥气,不好吃呢。恭喜恭喜……哎呀,你也没必要这么开心呢,这就是条鱼啦!它又不能跳个龙门长出龙爪来不是,听叔句劝,不如放了吧,听说放生可以积德呢——”
那种眼不馋而心痒的笑容。
“挺不错的,小朋友有点意思,真是想认识一下。”刘子明脸上的笑意没变。
“真是命好啊,这种时候,得到了一张那样的画,写出了一篇这样的论文。不早不晚,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凑齐了,有些东西真的就命里合该是他的。真让人羡慕。”他只是顿了顿,轻声说道。
“只是,也许……你不觉得,似乎有一点太巧了么。”
太巧了。
老杨是一个多机灵的人啊!
在人情事故方面,他有着狗鼻子一样的敏锐嗅觉。
这话讲出来的刹那,老杨就听懂了刘子明话里那层没有被明说出来的含义。
但他装作没听懂,不去碰这个敏感的话头。
“刘哥说笑了哈,你这话说的就不给我这样的人活路了啊,太凡尔赛了哈。论生来的福气,谁能跟刘哥您比啊。”
老杨打了个哈哈。
刘子明见到老杨很圆滑的不接话,他也没有逼问。
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就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不再说话。
身为船王的儿子。
刘子明是有自己傲气的,给你话,你不接,那么是你没这福分。同样,也是因为他有这傲气。
所以,他不屑于为难杨德康这种“小助理”。
刘子明只是把论文又重新翻了回去,翻到了期刊的最开头,看着上面的署名栏里的“顾为经、酒井胜子”共同一作共同通讯的备注。
“顾为经。”
他在心中念叨着这位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却又这段时间,耳朵都快要听得起茧子的名字。
他在心中想象着,那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会让曹老居然久违的动了要收徒这么“惊世骇俗”的念头。
刘子明和唐宁,都是因为家世的缘故,很小的年纪,就拜入了老爷子的门下。
如今算来。
老爷子上次收徒,都已经是半个甲子以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啊。
足以让一个人的心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刘子明从师兄妹那里得知,曹老可能会在今年的新加坡双年展上再收一个新弟子,真正的关门弟子的时候。
他震惊有之,复杂更有之。
对待顾为经,刘子明的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总之,就是很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不太能搞清楚,他应该要有什么样的态度才算正常。
他没有林涛那种,反正那顶“帽子落不到我头上,老爷子开心就好”的坦然。
也不像唐宁是那么那么的利益攸关,和顾为经之间,可能是真刀真枪,没有缓和地带的零和博弈的关系。
唐宁可能会觉得,顾为经就像是进了自家米仓的老鼠。
她从曹轩所代表的资源中,每啃一口,每多分一块蛋糕,那都是在偷拿本属于她的东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