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困惑不已的房玄龄,李明问道。
房玄龄一顿,略作回忆道:
“呃……为了让大家相信纸币可以兑换?”
“为了让大家用纸换米,一是释放一部分被用于流通替代铜钱的大米,二是培养民间收纸币、纸币的习惯。”
李明侃侃而谈:
“大户愿意囤积纸币,说明他们相信这些纸的购买力,这就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了。
“万一这些纸没人要,市场上没人流通交易,那才是大事不妙。”
听了李明的解释,房玄龄这才恍然大悟。
虽然听上去有点地狱笑话,但这些纸有人抢、有人骗,才能说明,它们的价值被认可了。
可老房仍然觉得,大户们在这危急关头,利用朝廷的仁政举措为自己牟利,挤占穷人的福利,属实不太道德。
他紧接着问道:
“那么殿下,关于上述这些乱象,应该如何处置呢?”
“使用强迫手段抢纸币的,以同金额的抢劫罪论处便是。”李明说道:
“至于以其他手段诱骗交易……”
他顿了顿: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何错之有?”
房玄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没有去辩驳自己的领导。
不过这个小动作,让李明知道这老东西不服。
虽然他是那种“理解了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的专制型领导。
但如果能说服手下人真实理解自己的意图,他还是不愿意用行政命令强压的。
“房相,那些使用欺骗手段囤积纸钞的人,甭管他们的手段和目的如何肮脏。”
李明放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对房玄龄说道:
“但他们,是不是真正相信了这些纸张的价值,相信了朝廷的‘信用’?”
房玄龄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倒确实。”
如果也认为这些是废纸,那还费尽心思骗它干嘛?
图它印得漂亮?还是图它可以打草稿?
“相比那些连领粮的队伍都不愿意排、几句忽悠就轻而易举地将纸钞送出的被骗百姓。”
李明继续解释道:
“这些贩子是不是其实更相信朝廷?这样的人一多,是不是其实更有利于我们推广纸币,替换铜钱?”
被这么一点拨,房玄龄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确实有助于我们政策的实施……所以要鼓励这种,欺骗行为?”
李明微微一笑:
“别说得那么难听。
“他们坚定看多国家,看多朝廷,让他们套取一些利益,又有何妨?”
这歪理还真……踏马歪得够别致啊……
房玄龄总觉得有一口槽想吐,但又吐不出来,便换了一个角度。
“那么那些因此被骗光纸钞的人,他们该怎么办?
“大多数都是没有见识的穷人,正是最需要朝廷赈济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我将发放纸钞的间隔定在了一旬。”李明说道:
“一旬之内,不至于饿死人。
“让他们吃一次教训,等下一旬朝廷再发赈济的纸币时,他们就不会这么轻易被骗了。”
这个一旬,是李明与民部尚书和长安令、万年令多次开会讨论以后,最终敲定的发放间隔。
如果间隔太长,穷人容易被饿死;但如果太短,基层吏员又忙不过来。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如此一来,穷人们便也能深刻认识到这些纸币的价值了。
“待下一旬,他们便不会做出这类蠢事了,也能学会将这些纸钞视为真正的货币了。”
李明直白地点出。
听上去有些残酷。
但站在宏观的角度,这种听似无情但高效的举措,才是能尽量减少损失、从而最大程度保护底层百姓利益的善政。
量变导致质变,根据整体论,宏观层面的治理,与微观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宏观举措的实际结果,有时是非常反直觉的。
这就是为什么常常会出现“本意是好的,但被执行坏了”这种情况。
反之亦然。
这也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题中之义——
如果统治者不能预见自己折腾会产生什么后果。
那就尽量少瞎折腾。
不如把问题,交给市场的无形大手去自主配置。
哈耶克最伟大的一集。
“这……倒确实……”
房玄龄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
李明便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伏案的老房身边,像老伙计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坏人愈富,而贫人愈贫,而我们还要鼓励这种情况,对吧?”
剥开一切外表,李明这次向市场注入额外的纸币,本质上就是经济学里常打比方的“开着直升机大撒币”。
这种不定向的量化宽松,最后一定会推动整体的通货膨胀、从而加剧贫富分化。
“先把孩子救活,再想着这孩子以后怎么健康成长吧。”
李明表示,他只想着帮大唐捱过眼下的钱荒。
至于贫富分化,那可远远不是大撒币就能解决的问题。
先等人类社会再进化个几千年吧。
“那……臣就以谨遵殿下意旨,勒令刑部和各地州县,将那些诈骗犯悉数释放了吧。”
房玄龄轻叹一声。
尽管还是满腹狐疑,但他决定,还是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吧。
活到老学到老,他辅政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学习到这么……崭新的治国理念和技巧。
而且还是从一个孩子身上。
搁一年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不过,他的感叹只持续了一会儿。
两人立刻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
时间流逝,已近黄昏。
“这才几天,就已经出现了假币……
“啧,这群刁民,我本将心向明月,人无一物以报天!”
李明疑似有些极端地读着刑部呈上来的汇报,生气地用红笔一个个勾着名单。
何以解忧,唯有杀!
“殿下,时候不早了。”
房玄龄揉了揉眼睛。
整天盯着文件,老眼都读出眼泪来了。
“晚饭吃啥呢……”
李明忙了一天,终于有时间思考起人生的究极意义了。
这时,尚书省的长史来报:
“殿下,有客来访。”
“客人,这时候?”
李明和房玄龄面面相觑,又看看窗外下沉的夕阳。
这点踩得真准啊,赶着来蹭晚饭的是吧。
他还没点头,门外已经响起了喊声。
是一个可能有点熟悉、但有点熟悉不大可能的,青春期男声:
“明哥,明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