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心而论,他不太想对小孩子说出狠话、戳破他的幻想。
先前摔狠了的官差肚子里有气,说话便不客气:“你不晓得十月十八就算了,连十月二十四都想不起来,看来你父亲根本没有为前头的妻子操办过家祭,也没让你给她磕过头。
他有没有杀妻、是不是自尽,现在不能断言,但他不敬发妻板上钉钉。”
冯游煞白了脸要说话,被徐夫人拦住了。
“母亲!”
徐夫人一个劲与他摇头。
此处已经查证完毕,杨府尹收回了遗书,示意官差们收拾回城。
“你们也回去吧,等仵作细致查验后,你们再来顺天府接冯大人,当然,”杨府尹顿了顿,看向老太太,“之后还有不少事要请教老夫人。”
京城已染华灯。
春晖园里,阿薇安顿陆念睡下。
闻嬷嬷进来,轻声问:“怎么样?”
阿薇走到正屋才答:“看着不太好,情绪时而高亢、时而低落,我担心近些时日恐会发病,明日我抓些药来煮,还是照着以前大夫开的老方子。”
“也好,”闻嬷嬷亦很担忧,“夫人无事时,大夫也诊不出个条理来。万一这次发起来还得另请大夫来看,京城许是有好大夫。”
阿薇应了,又问外头状况。
闻嬷嬷已经打听到了:“衙门去报信后,徐夫人就上山了,没让老太婆跟着。没多久,冯正彬的儿子秋游回来,不晓得祖孙两个谁拉扯谁,一道追出城去了。奴婢前脚回来时,他们又都刚回来。”
“衙门没把那老太婆抓起来?”阿薇嘀咕了句,自己也晓得状况,“他们还得查。”
闻嬷嬷想了想,道:“查得越多,漏洞越多。”
阿薇笑了笑。
她不怕衙门查冯正彬的死。
尚书之位在前头,冯正彬正是仇敌最多的时候,衙门只会往官场斗争上想。
她更担心,衙门不细查冯正彬杀妻。
他本人死了,他那个娘还在,这么闹腾的娘……
啧!
“徐夫人有儿子,”阿薇道,“不想全家倒霉,徐夫人会盼着老太婆闭嘴。当然,那个儿子本人,我不信冯正彬教得出什么好儿子。”
此时此刻,徐夫人垂泪看着冯游。
老太太身心俱疲,被送回屋子里休息,嘴上还在念念叨叨着要给冯正彬报仇。
冯游也在哭:“为什么?我秋游几天回来,为什么都变了?”
严父慈母,疼爱他的祖母,冯游一直觉得自己投胎得很幸运。
可父亲死了,这个家失去了父亲,会怎么样?
“不能毁,”冯游一边哭、一边道,“父亲死了已是晴天霹雳,不能再让他背着污名。母亲,您得振作起来,为了父亲也为了我,要是人人都说父亲是凶手,那我们以后还要怎么生活?”
徐夫人不说话。
冯游擦了擦眼泪:“您听见我说的话吗?您不可能软弱!您……”
“如果,”徐夫人朦胧着眼睛看着他,“如果是真的呢?”
冯游愣了。
“你父亲,你祖母,他们真的杀了前头那夫人呢?”徐夫人道。
“您别说胡话!”
“不是胡话,”徐夫人哭着道,“你这段时日不在家里不清楚,我也是才晓得的。
金氏的死被人翻出来做文章,为的是尚书之位,可别人也不是诬陷的。
我不知道你父亲是不是扛不住自杀了,但我能确定的是,他真的杀过人。
你还要去衙门里申冤吗?”
冯游如坠冰窖。
他静静听完母亲的讲述,有父亲的惊慌,祖母的威胁,以及她自己的一部分猜测。
“衙门不一定能抓到杀你父亲的人,”徐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但我们坚持要查,或许以前的事情就彻底瞒不住了。”
冯游低吼,似一头失了方向的小兽:“她死了九年!”
“可我害怕!”徐夫人一把抱住儿子,“我怕查下去,连现在的日子都保不住!”
冯游直接推开她:“我们闭嘴,我就不是杀人犯的儿子了吗?
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你们真的太可怕了,杀了人还继续娶妻生孩子,你们把我当什么?
我为什么会是你们的儿子?”
母子两人不欢而散。
徐夫人疲惫不堪,让人去看顾好冯游,自己简单梳洗后躺下休息。
这一夜府中并不平静,老太太有精神了就闹,骂官差骂官员,吵着明日要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徐夫人过去劝了两次,被激得忍耐不住,婆媳吵得险些动起手来。
等她终于能睡下,已经快天亮了。
这一觉,不深,全是噩梦。
饶是如此,徐夫人再睁开眼睛时,也不过辰正。
她起来寻冯游,得知儿子去了老太太那儿,她也就赶紧过去。
母子两人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碰见。
冯游手上提着食盒。
徐夫人问:“给你祖母准备了吃的?”
“母亲怎么来了?”冯游问。
“衙门这几日肯定会来问话,”徐夫人道,“不管能不能劝,我还得再与你祖母说说。”
“我去与祖母说吧,”冯游看着徐夫人,面无表情,“祖母会听我的。”
没来由的,徐夫人的心咚咚直跳。
她倏地看向那食盒:“你……”
“您说得对,我们不能和衙门闹。”冯游说完,抬步进去了。
徐夫人抬手拉他,手指尖擦过儿子的衣袖、又滑了过去,落了空。
她想叫住他,嗓子又跟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只目送着儿子进屋。
晨光满天,撒下来的却像是腊月里的冰。
直到屋里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徐夫人才恍惚着回过神来,眼泪顺着脸颊滚下。
薇大厨:宴席仪式感,主菜之后,还要有点心和果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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