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这事儿,若没有提到糖粥,陆念轻易也想不起来。
不过一旦想到了,印象颇为深刻。
“那时岑氏嫁进来有一年了吧……”陆念眯了眯眼,道。
白氏病故三月余,定西侯便续了弦。
他上头父母已经过世,底下一双儿女,陆念五岁、陆骏三岁,都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
那时,当今圣上登基五年,朝中有很多人可用,但又不是谁都能用。
他喜欢提拔新人,对老人、尤其是世袭的公侯伯府颇为考量。
彼时定西侯承爵不久,论朝堂资历,他是新人,可论家世背景,他又是个“老顽固”。
他并不得圣眷。
为了得圣上器重,他必须拼尽全力争着做事,且尽心尽力。
如此一来,定西侯自然无法对儿女周全,且无论谁来看,府里掌内事、照顾孩子的都该是个女人。
于是,定西侯续弦了。
那年,岑太保岑文渊还不是太保。
岑文渊是先帝年间的状元郎,早早入了翰林、授了修撰,品级不高,但是天子跟前能露脸的人物。
为官三载,先帝领众臣秋围,翰林中点去随行记录日常的便有岑文渊。
没成想围猎时遇着一头失崽的母虎,还是皇子的今上受母虎袭击,跟随在侧的岑文渊为了救他叫虎爪生生撕下一块腿肉。
那母虎很快被侍卫打杀,岑文渊自此受赏晋官,待圣上登基之后,靠着这份护驾之功一路青云直至三公。
而陆、岑两家结亲时,岑文渊时任翰林学士,内阁之路已现端倪。
陆念依着回忆,一一与阿薇讲述。
“父亲想在圣上跟前得体面,想要内宅安稳、后顾无忧。”
“同样的公侯伯府,正经贵女不会来我们家当填房,若只有我这么个女儿也就罢了,但还有阿骏那么个活蹦乱跳、康健过头的嫡子。”
“继母不好当,贵女不愁嫁,父亲又不是什么名满京城、万里挑一的男人,哪里会有贵女哭着喊着求着上门来。”
“岑家那儿主动提的,说是岑氏与我母亲关系好,心疼孩子无人照看。”
“岑氏是岑太保的侄女,以岑文渊当时的圣眷,说个好些的官家亲事也不是说不来,但岑家想在圣眷之余再得个勋贵姻亲,如此一来倒是‘臭味相投’,各有好处。”
“父亲说,岑氏以往来常来府里,尤其是我母亲病中她多来看望,对我和阿骏来说不是陌生人,以往相处过,总比得个全然陌生的新继母要好。”
“家里有个主母,父亲心思放在公事上,许是靠着岑太保在圣上跟前提了几句,得了更多的机会。人嘛,能力与机会相辅相成,才有了他之后在御前的体面。”
“这些内情想法,差不多是我十四五岁时,父亲掏心掏肺与我说的,我那时没理他。”
“如今想来,情理之上并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他也算是考量了许多,但我唯一接受不了的是岑氏。”
“我就是不喜欢她,我确信母亲的死与她有关。”
陆念说往事时,依旧会无意识地扣指甲玩手指。
阿薇干脆握住她的手,没叫她又把指腹挖得全是印子。
“岑氏进门,说的就是照顾我与阿骏,她惯会装模作样,自是恨不能周周全全的叫人挑不出错。”
“我们都住秋碧园,阿骏更小,夜里奶娘带着住西稍间,我住东厢房,一日三餐也都与岑氏一道。”
“阿骏好骗,他以前就不讨厌岑氏,他连什么是死都弄不明白,没多久就母亲母亲叫得欢,与他相比我就是个刺头,想着法子寻岑氏不痛快。”
“还是年纪小,办法也少,我以为的不痛快、全是岑氏的痛快。”
“就说那松子,我那时注意到岑氏很喜欢吃松子。”
“清早若是用甜粥,配的果干里必定有一碟松子仁,每日下午也会上一碟,她自己剥着吃,厨房时常会做些松仁菜品。”
“家里吃得多,采买得必然勤快,我当时想法简单,偷偷藏起来了一把。”
“放了差不多有三四个月,捂出了油味,趁着早晨阿骏哭时无人注意我,全给岑氏加糖粥里了。”
听到这儿,阿薇噗嗤笑了声。
这手法实在不能说好,但确实是五六岁的孩子能想出来的主意。
害不了人,但想着的是恶心恶心人。
“岑氏的确尝出味道不对劲了,一碗糖粥全是辣嗓子的油味,再一看就晓得是松子的问题,而我手上又有这么股油味。”
“她也不骂我,让嬷嬷带我去净手,夜里父亲回来就把这事说了。”
“她故意当笑话讲,说我恶作剧,摆出一个小孩子好玩且她丝毫不介意的样子,她越是如此父亲越生气,她又在一旁做好人。”
“这般唱戏姿态,如今看着是真简单,但就是有效。”
“自那之后,岑氏依旧喜爱松子,照旧用着,我依稀记得我去蜀地前、家里都是常备松子的。”
说起来,从那时起也过去十几年了,人有口味变化亦不稀奇。
至于是何时有的变化,她们光琢磨肯定琢磨不明白,但对个账就能对出端倪来。
阿薇去寻了桑氏。
家中一切采买都有账册,松子本身值些银钱,不属于大手一挥随便带过的品类。
桑氏答应了给方便,便是一点不为难,甚至都没有问阿薇为何要翻账目,只要姚嬷嬷陪着慢慢看。
这一看,答案也不叫人意外。
同样是两年前、也就是岑氏病了一场之后,府里对松子的采买就少了下来。
到如今,逢年过节少不了,但平素用的不多。
阿薇便详细问桑氏:“母亲说,幼时家中常备松子,我观舅娘接受中馈后,采买上很少有了。”
“大姑姐想吃?”桑氏问,“想吃我便叫人去干果铺子买。”
“《本草纲目》上说,这松子气味甘小无毒;主治骨节风,头眩、去死肌、变白、散水气、润五脏、逐风痹寒气,虚羸少气补不足,肥五脏,散诸风、湿肠胃,久服身轻,延年不老,”阿薇过来前特特背了,“好东西呢。”
桑氏听得笑了起来:“我倒不晓得这么多,只偶尔嘴巴闲着、让人抓几样干果来吃,听你说了才知道是这般好东西,以后倒是可以常吃。”
阿薇点了点头。
久服身轻,延年不老。
明明是延年益寿的东西,按说越老该越重视,但岑氏现在就不吃了。
怪得很!
桑氏办事灵通。
春晖园为了松子都查上账了,岂是嘴馋这般简单?
她当即让姚嬷嬷去铺子里买了五斤回来,直接分去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