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摇了许久,那付无咎才恢复了意识。
“我……”
起身后,眼中虽有茫然,好歹不似先前的暴戾了。
“无咎师兄!”“你没事吧?”
身后的师弟师妹们这才敢凑上前。
三一门众弟子相处的一向融洽,所以关系都不错。
就在众人对他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之际。
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听起来平淡无奇,却又仿佛作用在众人耳畔的声音——
“醒了么?”
郭大壮和付无咎同是一惊,抬头四顾。
付无咎嘴张了张:
“师父!弟子……”
还不等他说完,那声音再度响起——
“十三年前,你刚入门时,性子就沉默寡言,对谁都怀着一层戒心。”
“那时我只当你是外冷内热,却不料你外面是冰,里面是刺。”
“在三一这么些年,也还是没拔去你心里的刺,是我之过。”
那声音无处可循,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彻。
偏偏却又精准作用在每个人的耳畔,使其不可听漏分毫。
这等手段,令王悲风和李不迟二人心下一凛。
此刻只要不是傻子,想必都猜到这是谁了。
付无咎面露慌乱,忙辩解道:
“师父,弟子不敢!我、我没有……弟子只是不服!”
付无咎咬紧牙关。
他前日衣锦归乡,却得知儿时的青梅竹马居然与那富家纨绔有了婚约。
身为堂堂男儿,又岂能坐视心上人跳入火坑?
自然是找上门去强行退婚。
后来发生了一些矛盾,这才不得已出手,把那纨绔打残了。
在他看来,自己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有为民除害之功!
一个纨绔而已,有甚可惜的?
正因如此,此番受罚才令他心中不服。
……
许是洞悉了他心中的症结,那声音道:
“若我了解的不差,你与那人儿时就有过节,对么?”
付无咎脸色一窒,儿时的记忆不禁涌上脑海。
确实,他与那富家子弟儿时就有交集。
当时那户人家还未发迹,但也是村里的殷实之家,比他家吃不饱穿不暖可强多了。
因此蒙学时,那家子弟不免仗着身强力壮,欺负羞辱过他,也和他争抢过那位竹马青梅。
只是如今当下,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蒜皮小事,他又怎好主动提起?
那声音又道:
“我再问你,你此次归乡探访,本就存着在这个旧日对头面前耀武扬威的心思,对么?”
“我……”
付无咎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显然,心里的隐秘,被说中了。
“所以,你上门要求退婚,那人对你说了几句难听的,你就怒而起了杀心,只不过顾忌着后果,多少留手一线。”
“事后,你敷衍的留了几瓶伤药,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转头与你那青梅温存了数日,我说的可都对?”
“我……”
付无咎嘴巴开合许久,嗓音却愈发沙哑。
显然,被猜的一字不差。
但忽的摇头,愈发激动:
“不!不是这样的!师父您相信我,弟子当时没想那些,只是单纯的想教训教训他,这、这也是他活该!”
“所以,因那人是个纨绔,平日里行为不检,更与邻里作威作福。我因此罚你,你心中不服?”
那声音问着,付无咎却咬着嘴唇不答话,显然是默认。
“你还是不懂……”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那声音中,隐约流露出了几分疲倦。
“……问题的关键,从来不在你做了什么、做的应不应该,而在你的心。”
付无咎抬头,面露不解。
“你入我门墙,究竟是为了求道,还是沉迷于术带给你的优越感?”
“以为修行了几年,就能凌驾于众生之上了?”
“视凡人为蝼蚁,以为只要起心动念,就能随意支配他人的命运?”
这一连三问,让付无咎一时答不上来,却又如鲠在喉。
“三一的律法门规,你们每一个都滚瓜烂熟,可又如何呢?”
“当以至诚,临事谨重……可看看你做的事吧!难道我三一的律法门规,对你、对你们只是一层约束?一但褪去这层枷锁,你们就从人,变成非人了?”
讲这句话时,声调忽的拔高,变得有如惊雷滚滚,轰鸣在每个人的耳畔。
所表达的核心观点也显而易见——
到底是由心生律,还是以律制心?
这两者看着都是一个配料,只是次序颠倒,可本质却有天壤之别。
前者是出于良善的觉知,后者则是教条主义的愚蠢。
“师父,弟子们不敢呐!”
众弟子顿时伏低了身子,不知多少人感同身受,生出几分羞愧。
就连那王悲风李不迟两个外人闻言,也不禁感到一阵愧疚。
方才二人还不吝戏谑,如今看来,人家惩罚徒弟,可压根儿不是为了爱惜什么羽毛。
“老六!”郭大壮怒搡了付无咎一把,“还不快给师父认错?”
付无咎嘴唇煞白,眼角噙着泪。
也不知到底想明白了没有,反正重重叩首:
“师父,弟子、弟子知错了!请师父重重责罚!”
“……”
那声音沉默了好久——
“我之所以闭锁你的眼、鼻、身、意四窍,就是想助你入定初禅,好生体察内心,可这么长时间了,你却从来没尝试过自醒。”
看来,有时候一片苦心,终究比不上大嘴巴子好教育人。
闻言略一迟疑,付无咎咬牙:
“但请师父责罚,刀山火海,弟子也心甘情愿!”
说完深深拜伏在地,俨然一副听凭处置的样子。
那声音又沉默了许久,似在观察,似在思索,似在猜测。
终于——
“方才你险害了人,便罚你去业火中走上一遭,去去戾气。”
“然后,去府库中取一片忘忧草,送去幽州与那人救治。至于你那青梅竹马的婚约,是毁是和,需听从那女子本人意愿,你不可横加阻拦。”
“此事去做,不得有半分折扣,否则逐你出三一门墙。”
听到个“逐”字,付无咎身子明显抖了抖。
但他咬紧牙关,同样沉默了许久,才道:
“弟子……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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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
众弟子大都散去。
却在这时,一相貌平平的白衣青年从后山而来,朝王悲风和李不迟拱手。
“在下冯抱山,两位有礼。”
“哦,原来是抱山师兄,早有耳闻!”
二人不敢怠慢,还礼之时暗自打量。
这冯抱山据说是当今三一门辈分最高的弟子,看那眉目五官颇为刚正沉稳,料想一身修为本事也必然不低。
“不知抱山师兄有何指教?”
“哪里有什么指教?”冯抱山语气谦和,淡然一笑:“是家师有情,二位请随我来。”
王悲风、李不迟二人闻言,心下一阵火热激动:
“仙人要接见我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