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抬起头来,目光凝重地看着叶轻舟。
又是黎溯。
叶轻舟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变化,心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曲悠扬和毛二被杀的时候,这个人都恰巧出现在现场,这是巧合吗?
但她依然像极其平静、理所当然地接受了黎溯突然在昕阳的街头冒出来的事实一样,很自然地开口问他:“毛二刚才说的什么,你听清了吗?”
黎溯皱着眉头看着她:“你还是先去医院吧。”
叶轻舟刚刚那一下撞得着实不轻,垃圾桶尖尖的角直接在她额头上凿出了一个窟窿,伤口像泉眼一样哗啦啦地淌着血,衣服的前襟都已经浸透了一大片。可是叶轻舟现在完全没有兴趣去管自己的伤口,一门心思扑在案子上,只是觉得血流滑过侧脸有点痒,抬起手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
这一抹,让她的脸看起来比刚才还瘆人。
她有些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毛二刚才说什么?”
黎溯无奈回答:“他说,‘不是、我杀、我没拿’。”
叶轻舟梦游一样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不过来了也是无力回天。最后警车赶到,把毛二的尸体和相关人等一起拉回了公安局。叶轻舟死活不肯去医院,非说自己没事,一定要先见她爸,反正法医叔叔那里也有药,过去那边处理伤口也是一样的。
到了市局,卓豪被叶轻舟的样子吓了一跳,上来就要扶她,叶轻舟却嫌卓豪步子小走得慢,愣是一个人撑着墙,用袋鼠一样的速度单腿蹦去了她爸的办公室。
叶予恩看到叶轻舟进来,分外嫌弃:“你就不能洗把脸再过来吗?血都滴到我桌子上了。”
叶轻舟滚了一身土,糊了满脸血,蹭了两手灰,比毛二还像乞丐。她大喇喇地用袖子抹掉了桌子上的血,语气匆促地说:“爸,你知道毛二临死前说什么吗?他说‘不是、我杀、我没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个猜测,或许毛二只是侵犯了曲悠扬,根本没杀她,凶手另有其人,而毛二可能无意中拿走了曲悠扬的什么东西,所以被真正的凶手灭口了!”
叶予恩点了点头,从从容容地问她:“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往哪个方向调查呢?”
叶轻舟想了想说:“两个方面。一个还是要查曲悠扬的人际关系,凶手绝不是平白无故杀她的;另一个……可以查一下曲悠扬被杀前后有没有丢什么重要的东西。”
叶轻舟说到后面自己也没了底气。要查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少了什么东西,这件事太过缥缈。首先,他们完全不知道这所谓的东西是什么;其次,真的查出少了什么,也完全可能就是人家不想要了,丢掉了。这样的调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叶予恩假装没看出叶轻舟的心虚,饶有兴致地问她:“撒那么大的网,不是劳民伤财吗?为什么不直接从鬼城现场那两个无名的脚印入手呢?”
叶轻舟看着叶予恩老狐狸一样的表情,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干脆不满地一撇嘴:“你爱怎么查就怎么查,我再也不帮你了。”
叶予恩哈哈一笑,扬声喊他老婆:“美辰!快带我闺女去消个毒,别破相了,不然嫁不出去啦!”
叶轻舟跟在宋美辰后面一蹦一跳地往法医那边去,经过2号问询室时,突然从小窗口看见黎溯在里面,两个警员正在向他问话。
叶轻舟停了下来,站在门外偷听。
“你什么时候来的昕阳,来做什么?”警员面无表情地问他。
黎溯似乎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回答:“今天中午,来找我老师。”
叶轻舟愣住了。
警员看了一眼电脑上黎溯的档案,狐疑地追问:“你找哪个老师?找她干什么?”
黎溯坦然地回答:“叶轻舟老师,以前我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她帮过我。她说她来了昕阳可能就永远都不回去了,我就过来看看她。反正我都不念书了,时间多的是。”
叶轻舟很清楚地知道黎溯在撒谎,甚至为了掩盖真相不惜拿她当挡箭牌。她忽然有点生气,转身一声不吭地拉着宋美辰走了。
直到坐在法医办公室的椅子上,宋美辰才感叹了一句:“确实好看。”
叶轻舟一脸懵地看着她。
今晚值班的法医姓孟,跟宋美辰和叶轻舟都很熟。他细心地替叶轻舟处理好了额头上的伤,还颇有些心疼地说:“伤口太深,流了这么多血,得让你妈好好给你补补才行。”转头又见叶轻舟受伤的脚踝已经肿成了紫色,便俯下身轻轻捏了一下问:“疼吗?”
叶轻舟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回看他。
孟法医苦笑一声:“看我这个记性——嫂子,还是带孩子去医院拍个片吧,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小舟不知道疼,我不太好判断她伤的轻重。”
宋美辰谢过他,伸手去扶叶轻舟。叶轻舟就着宋美辰的胳膊站起来,冷不防突然天旋地转,胃里一阵急流猛地冲上喉头,忍不住弯腰对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黎溯刚从问询室出来,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叶轻舟呕吐的声音,他不知怎的心里一慌,脑子还没来得及下什么指令,两脚已经循着声音跑了过去,然后他就在法医办公室门口结结实实地跟宋美辰来了个大对视。
叶轻舟把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好不容易直起腰来,就看到她妈和黎溯像两个雕塑一样,都被对方的眼神给定住了。
叶轻舟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妈,你这是要绿了我爸吗?”
第十三章黎溯的秘密
宋美辰回过神来,抬手就要打叶轻舟,被孟法医拦住了:“回头再打,小舟可能有点脑震荡,得赶紧送她去医院。”
叶轻舟从受伤到现在,完全是吊着一口气撑着精神头,而刚刚那一吐让她聚集着的那口气彻底溃散,所有不适都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她脸上的血色像退潮一样消失殆尽,如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虚弱地靠坐在椅子上。
宋美辰放下了手,看着叶轻舟唏嘘道:“这丫头今天可能是点儿背。”
但老叶家的人脑回路都不是特别常规,叶轻舟都成了这个样子,宋美辰女士却没有急三火四地要送她去看医生,而是仗着“反正她也死不了”的信心,决定先去伺候她那晚饭还没吃的丈夫,甚至很心大地把叶轻舟丢给了眼前这个她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伙子。
“她不能再蹦蹦跳跳的了,等会脑浆都震散黄了。医院离这很近,小哥,你能背得动她不?”
黎溯虽然身体不太好,但毕竟也是个快一米八五的年轻小伙子,要是连个瘦巴巴的女生都背不动,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这个平时和叶轻舟很不对付的熊孩子在长辈——尤其是老师的妈妈面前表现得还是非常规矩,冲宋美辰点点头后,背对着叶轻舟蹲了下去。叶轻舟本来不太想搭理他,但是身上实在难受,只能乖乖俯身趴在了他背上。
宋美辰见黎溯把叶轻舟背起来,只是用胳膊肘内侧托着叶轻舟的腿,两手在胸前交叉,并不接触女儿的身体,当下放心不少,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医院离市局步行要十来分钟。一路过去,叶轻舟都老老实实地趴在黎溯背上,胳膊松松垮垮地搂着他的脖子,头耷拉在他肩膀上,跟刚才那个满脸是血上蹿下跳的女疯子判若两人。
黎溯第一次见她这样安静柔弱,感觉很不习惯,破天荒地问候了她一句:“喂,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