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皱眉:“那她岂不是发现了……”
“她当然发现了,”陆沁怡苦笑,“现在凌霜一定已经收到了消息,我没有退路了。”
汽车爬着山,山顶一弯银白的月牙。
月光在城市里比在乡野要黯淡些,凌霜静坐在驾驶位,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光芒在黑暗中找到了她的脸庞。
一条短信息:
“陆沁怡上山了,旁边的不是黎溯。”
她冷艳的笑容浸在那道光里,一行字尽数在她眼中焚化。
她换了另一个联系人,按下语音输入,朱唇微启,缓缓吐出两个字:“去吧。”
一道黑影,像从夜幕中被撕出来的一条,闻令而动,无声无息地缀在黎溯身后,顶着冷风。
冷风拍打着奕城市局的窗格,局长办公室门窗紧锁,屋里的桌上却亮着一盏台灯。灯座边的手机上正播放一段视频,陆沁怡的车带动视角转换,一路通过了山下的关卡。
黎成岳点燃一支烟,眯起眼睛吸了一大口。汽车尾气在手机屏幕划过,口鼻喷出的烟雾向黑暗中散开。
“凌霜,你果然还是背叛我了啊,”黎成岳夹着烟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屏幕,“知道背叛君王的下场是什么吗?”
一截烟灰在火光中摇摇欲坠,忽地一闪,在坚硬冰冷的烟灰缸里摔得粉身碎骨。
杀意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悄然升腾。
陆沁怡胳膊发抖,几次差点把车开到山崖下面,副驾的男子提议:“换我开吧。”
“你少管我!”陆沁怡焦躁到极点,“我就不该信你们的鬼话,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就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务,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小舟已经去破晓了。她是昕阳市局的线人,参与过很多案件,她会救出你女儿的。”
陆沁怡歪歪扭扭地开着车,耳边又响起临走前凌霜的话:“你只管安心去,孩子在我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说这话是当她傻吗?凌霜是个精明女人不假,可自己又哪点儿比不上她?凌霜分明就是在说,去做你该做的事,你的女儿我先扣在手里,别想耍什么花招。那一刻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破晓新入伙的好姐妹,凌霜也绝不是什么解救女性的善茬,她们都是棋子。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最终被黎溯说服放他离开,换了这个自称昕阳市局刑警、名叫卓豪的男人上车。
“叶轻舟,”陆沁怡双眼血红,“她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凌霜?你们要是真的想救我女儿就该派警察去,搞一个小女孩单枪匹马的在这里糊弄谁!”
卓豪耐着性子解释:“凌霜扣押你女儿不假,可明面上她只是个托管机构的老板娘,在你出门的时候帮你照看孩子而已,而且这里是奕城,昕阳的警察用什么说法带走你女儿?动静一旦闹大,黎成岳马上就会有所察觉,到时候会是什么结果还用我说吗?”
陆沁怡发狠拐过一个弯恨恨道:“你说的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你真的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不掺和别人,当初就不该踏进破晓,”卓豪终于有些不客气了,“沾染了他们你就不可能独善其身,眼下只有跟警方配合才是出路。陆丝雨是你唯一的女儿,难道叶轻舟就不是叶局唯一的女儿吗?她没有犯任何错,她是为了你们母女才去赴险的!她跟你非亲非故尚且去救你女儿性命,你这个做母亲的,好歹要给孩子搏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一滴汗顺着她的额角蜿蜒而下。
山风嚎啕,刮得人耳边簌簌作响。车子在停车场停稳,卓豪再无多话,一个人径直奔着精神疗养中心的方向去了。他只在那栋楼正门外远远扫了一眼,脚下没有任何停留直接绕到楼体背面。大楼挡住了前面的体检和复健中心,后面的生活区相隔较远,加上这栋大楼熄了灯,从那边望过来便只有漆黑的一团。卓豪仰头张望一遍,瞥见四楼一个房间窗户开了条缝,正好挨着雨水管。
就那间了。
借着夜色的隐蔽顺雨水管攀爬到四楼窗边,手一扒腿一跨瞬移过去,泥鳅一样悄无声息钻进去蜷在墙根底下。夜半三更的,加上自己一点动静也没出,他本以为至少能有个几分钟空档给他观察一下形势琢磨下一步行动,谁知一抬头,眼前的景象惊得他倒抽一口气。
面前病床上一张干枯的脸,被月光照得蓝幽幽的,硕大突出的白眼球掺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不像医院,像鬼屋。
卓豪几乎立刻就要冲上去采取措施防止她出声,却在下一秒突然被一个念头镇住——
这女孩怎么……有点面熟?
寻常人没办法认出这样一张脸,可卓豪做刑警多年这本事早已练得纯熟,认真看了几眼之后那脸庞便和记忆中黎溯给他看过的照片对上了号。
她是夏澄!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一般,他竟然直接溜进了夏澄的病房!
他对着夏澄比了个嘘,亮出自己的证件,然后探头往她身后瞄了一眼。这是个单人病房,不大一间,门上有块磨砂玻璃,映着走廊上灰突突的灯光。
卓豪单手撑地蹲着挪到夏澄床边,把自己的证件又往她眼前凑了凑:“我是昕阳市局刑警,来救你——黎溯拜托我来救你的。”
夏澄像一具干尸一样毫无反应。
情况和他们估计的一样糟糕,卓豪紧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夏澄,这是黎溯写给你的,你应该认得他的字。”
卓豪把纸条递过去,又微微挪开,让月光可以照在上面。这一次夏澄的眼睛终于跟着纸条转动起来,那些漂亮的字渐渐在她眼中有了倒影。
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声音,只有形状,“黎溯”的形状。
“夏澄,这栋楼有没有什么隐秘的能藏东西的地方,闲杂人等进不去的那种?我们要找到组织潜藏的罪证。”
夏澄喉咙里发出干哑的气声:“没有。”
卓豪神色微黯,然而夏澄忽然幽幽一笑:“罪证?我有。”
她掀起身下的床单和薄薄的软垫,露出最下面的弹簧床垫,棉质的表面一块一块地斑驳,像一片滩涂。
“你要的罪证,”夏澄轻笑着,面容枯瘦如老妪,可笑容却是独属于少女的清甜,看得人难受,“这么大你拿不走,割一块儿吧。”
联想到女孩儿与卖淫组织,卓豪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还来不及惊叹夏澄身在狼窝竟有胆识留下这么一手,忽然意外地发现这床垫已经缺了一块。
“被割过了?”卓豪问,“你还给了谁?”
夏澄眼神飘忽,笑得很天真:“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