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两人终究还是暂别官场,于一个明媚春日,并肩骑着一双马,在满城杏花飘飞中,落入万姓之中。
后世史书,于两人列传中,有这样一段评说——
“余尝读谢君亲田书、林候女官开塞书,与其人行事相类。世人误谢君甚深,其威虽严,其势虽锐,然其亲身笃行,百代罕有,于万民可嘉焉。林候少年浮沉,不夺其志,锐意开解妇女诸事,为天下添半数人力,亦可嘉焉。”1
然。
此刻还没称君称候的二人,不过是春风吹拂中,并肩同行人。
亦是,彼此心上人。
他们奔赴年少幼稚的誓言而去。
第107章107番外:沈妄川这一生(1)
◎少年时◎
沈妄川初时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他不过两岁孩童,便在那个阿娘天天含笑念叨,名为“父亲”的人终于归家时,被对方一把大火将他的一颗欢喜心全数烧掉。
大火烧的那一日,他与阿娘好心带回家的一个孩子玩起抓迷藏。
便是这样巧合,根本没有耐心听阿娘解释那个喊他“父亲”的孩子,其实并不是他的沈昌,根本没有料到,他还能活着。
他窝在外头等着小舟前来找他,等到睡了一觉,依旧没能见着人影,循着林中小路回去,恰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男人,背着手看他生长的家轰然倒塌。
那年的他,连走路都还有些摇摇晃晃,却懵懂种下仇恨的种子。
有一邻人见他身影,不知为何没有叫喊,反倒将他藏在家中,让他莫要出声。
等他在破败腐朽的屋子里长到八岁,想要为他熬一锅鸡汤补补身体而上山打猎的好心邻人,被大虎咬了一条腿,被人发现时已奄奄一息。
村里人家将他抬回来,他便将人打发走,从怀里掏出那只让他丧命的山鸡,让他煮了。
“小舟。”他不过四十,却像个五六十的老头一样憔悴,“我想喝一口鸡汤。”
沈妄川避着人,终于迈出那扇门,躲在山中,将鸡汤煮好端回来。
“好了。”
他将鸡汤放在瘸了一条腿,用石子垫起来的木桌上。
缺了两个口的罐子热,就算用草隔着,也将他指尖烫得起了水泡。
沈妄川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样,表情丝毫不显,只将水泡塞进嘴里咬破,吸走里面的水,再吐出来。
没能等到回答,他伸手去探,才发现邻人睁着一双眼睛,手中摊着一块破布,上面散着仅存的、不足一百的铜板,去了。
他站在床前看邻人,看了许久。
尔后。
他如同当年邻人将外祖他们埋葬一样,在屋子后的山上挖了个坑,用床上满是血的席子卷了,一同埋葬。
邻人或许是不想他被仇恨包围,从未对他提及过当年的事情,又或许,他也一样,觉得两岁的孩子根本记不得什么,又何苦将一生都搭在复仇上。
可对方大概不知,其实沈妄川已经琢磨过来了。
六年静默在黑暗中的日子,让他有足够长的功夫,细细琢磨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
他透过墙上的洞,将每一个人留下的声音、发出的动静、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与动作,都在脑子里反复回忆。
他便是这样长大。
从来,他都知道,从未养育过他一日的父亲,是他的仇人。
——杀害他真正血脉相连至亲的仇人。
真是可笑。
将邻人埋掉后,沈妄川去将小舟的坟挖了,骸骨重新埋葬于别处。
他手中主意笃定,要为外祖、阿娘和小舟复仇。
京城遥遥。
他足足走了三年。
因着沈昌与常年窝在黑暗潮湿角落,只见邻人的缘故,沈妄川对人很是警惕,一双眸子也有几分阴沉,并不讨喜。
他出了镇子便发现,许多人都会背后指点。
于是,他便躲着人走,除了问路,一概不与人接触。
一路上,自然行过不少冤枉路,也曾差点儿被拐骗到深山,更是在密林中遇过猛虎,上树后又见毒蛇。
一个乡一个坎,听着夸张,却是他的真实经历。
后来的沈妄川觉得,自己运气还是不错。
临近京城时,他与一老丈同在破庙躲雨遇强盗杀人灭口。
遇上这样的事情,他神色波澜也并不多,只将自己气息身形收敛好,在佛像后四处打量,寻找逃走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