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耀兵点了点头,忍不住道:“等会我上去了怎么下来?”
秦监嘿嘿笑道:“你有证么?”
“什么证?”
秦监从皮衣内袋里掏出一块牙牌:“看,‘飞行驾驶证’。”
“这个……”廖耀兵愣住了。
“这是啥?这是飞行器!”秦监得意道:“是往天上飞的!随便来个人就能登天,那不是对上天不敬么?”
廖耀兵连声称是,意识到自己是被“魇”住了。寻常百姓连“天”都不能拜,就是怕对上苍不敬,何况登天呢!
“这几个少尉也都还没拿证呢,只能在下面看着,做做地勤。”秦监轻笑着安慰廖耀兵。
廖耀兵终于知道秦监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了。人家并不是不知道高下尊卑的愣头青,实在是有所凭恃啊!
——不知道这证上哪去拿。
廖耀兵看着缓缓升起的热气球,心中痒痒难耐。
敬天法祖,无二道也。
此言是说:以天神为外,祖宗为内,内外合一,秉持不殆,正是华夏的信仰核心,也是周礼的核心所在。到了崇祯朝,碰上个文青皇帝,对天地神祇祖宗英灵更加看重。乾清宫上高悬的“敬天法祖”匾额,就是崇祯元年八月挂上去的御笔。
在久视曰月都被视作无礼的风俗之下,要想登天自然不能不慎重。
好在有经权之变,只要天家许可,站得高些问题也不大吧。就算热气球飞得再高,难道能高过泰山去?如果只是登上十丈高就算罪过,那住在山巅的山民又如何是好?
于是,皇帝特许登天升腾的许可证就此诞生。
这倒也符合“法祖”的精髓,因为大明的皇帝原本就有为百姓开禁的传统,比如历代朝廷都紧抓在手里的各种矿禁、盐禁,在大明都开给了私营业主。甚至还开创了“二祖”之制,也算是有史以来第一例。如此看来,允许万民登天升腾,也不算太过离谱的事。
而且当年有个叫万户的人想用火箭把自己射上天去,也不曾听说有官府去找他麻烦。
不过正所谓有证在手,胆气冲天。秦监作为第一批拿到这张许可证的十人之一,除了胆气之外,自然也有自己的优势。
首先是身材上。秦监从小就矮小瘦削,人称“猴子”。原本以为这样的身材连当兵吃粮都没人要,谁知道非但能够吃粮,还能当军官!而这正是因为他身材瘦削,体重较轻,能够节省分量。
其次是眼神好。秦监目力远较乡人要强许多,百步距离上,人脸都能看清。热气球了望手虽然配备了特制的高倍数千里镜,但只有目力极佳的人才能最大程度发挥装备优势。
最后还需要脑子灵。
了望手看似不是瞎子都能出任,但事实并非如此。在热气球上,用特制的千里镜观察远方,要能够较为精准估算出敌军的数量、距离、运动速度、以及行进方向,这些是一份情报的基本要素,都需要有一定的经验和数学概念。
而且了望手在热气球上还可能面临各种突发事件,甚至是炉火点燃了气囊……所以合理应对也是必不可少的训练。
秦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杀敌,但在这方面付出的汗水也着实不少。
廖耀兵很快就知道了这些热气球兵是如何上下的。
在热气球缓缓升空的时候,秦监飞快地翻进来吊篮。这吊篮是用老藤搭成框体,然后蒙以羊皮,轻便结实不惧火。秦监翻进吊篮之后,便用短铲将煤炭送进炉体。热气从另一头出来,便是让气囊浮起来的动力。
气囊终于胀到了一定程度,秦监便抽动拉杆,往炉中加入猛火油,冲出的火焰足足有一丈高,顿时加快了气球上浮的速度。
系在吊篮四角的绳子已经被绑在了横梁上,客串铁锚。如此这般,气球升空之后也就不会飞走了。
很多人畏惧高空,也有很多人受不了几个时辰独自一人在远离地面的地方。秦监却十分享受这种俯瞰众生的乐趣——虽然他不敢说出来,但看着原本比自己高大的人物如同稚童一般,还是很有些心理慰藉。
随着热气球一震,秦监拉了拉通讯绳,表示升空到位,可以运上千里镜了。
军中军官所用千里镜都是单筒手持,能将远处景物拉近三倍上下。而热气球了望手所配千里镜,则是特制的大镜,半人多高,用三脚架支撑,以免镜头晃得人眼花头晕。这千里镜能将百步上下的景物拉到十步远近一般,只是因为不便携带,所以没有普遍配装。
秦监架起千里镜,凑到镜头前,整个天地随之一收,只有一孔大小,顿时让他进入愉悦之中。往曰里司空见惯的景色,在这神奇的小孔之中也变得陌生而充满乐趣。
下面的少尉们却不敢马虎,时不时要检查绳索是否绷得过紧,是否有松弛的迹象。一旦有什么变化,就要第一时间通知上面的秦监,通过加载煤炭、猛火油来增加载重,或是加大火力,制造更大的升力。
廖耀兵看了一会儿只是心痒。他环顾四周,只是站在这钟鼓楼顶上就已经能够看到天边了,若是再上去五丈,又该是何等景色?再想想自己连上去的资格都没有,又觉得有些无趣。
——若是能够升为将军,就有一次单独觐见的机会,听说啥都可以跟殿下说。那要一块许可证是否过分呢?
廖耀兵心中突然无比渴望立下战功,成为将军。不过现在军中普遍的趋势是提军职不提军衔,除非真立下泼天的大功,否则还是原阶。尤其是到了营长、团长这一级,基本都是上校,总有一层看不见的顶棚罩在头上。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响将廖耀兵惊醒,他当即问道:“是何情况?”
“回上校,这是秦上尉要传军情下来的提示。”一旁的少尉答道。
果然,一个竹筒落了下来,在众人头顶被绳索扯住,又往上跳了两跳,方才落定,只是左右打转。
一个中尉上前举手取了竹筒,附带一纸表格转交给廖耀兵:“上校,这是热气球了望手最新消息,请长官签阅。”
廖耀兵不敢有丝毫疏忽,按规矩签了名字,这才拧开竹筒,取出里面的军情。只见一张白纸上用炭笔画着鞑子的营寨安排,以及下面一排生硬的小字:冲车十七具,盾车十具,业已推至门口。
廖耀兵颇为吃惊,这么远都能看到!他突然想起曾在山头上看一处县城,也是历历在目,颇有种鸟瞰天下的畅快。一念及此,他更是想上去一尝滋味了。
“怎么把话带上去?喊么?”廖耀兵问道。
“上校,上头风大,要用皮帽将整个头脸都蒙起来的,听不见。”那中尉道:“有甚话就写下来,然后放竹筒里传上去。”
廖耀兵了然,先下去钟鼓楼里找了纸笔,以同样生硬的笔法写下自己希望能够找到鞑子屯粮方位。他另外又让参谋取了一份宁远周边地图,一同传了上去,希望秦监能够将鞑子探马出入的大致路径标注图上。
清军扎营在八里铺,也就是理论上距离宁远城八里远的地方。要想找到存放粮食的仓房或是帐篷,找到少至三五人出入的路径,这就像是借着豆大的灯光穿针引线一般伤眼伤神。
秦监看了却是出人意料地兴奋起来。他乐此不疲地享受观察的乐趣,也喜欢沉浸在探寻的快乐之中。有了廖耀兵的这份“命令”,秦监有了不下来的借口,直到尿急憋不住了,方才一翻身顺着绳锚滑了下来。
那个兴奋的中尉好不容易爬上了吊篮,气都还没喘匀,秦监已经在下面急着要换人了。
廖耀兵拿到了秦监的手绘图,心思再度回到了战场上。有了这双高高在上窥见一切的眼睛,他突然发现打仗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刘兴!”廖耀兵回到作战室,高声叫道:“把探头叫来。”
军中习惯将探马头目称为探头,是表示他们不论官职,都极为受人敬重。
本部探头并不需要亲自出马,很快到了作战室。
廖耀兵拿出秦监手绘的鞑子营寨图,认真地扑在桌上,道:“探头,这里的冲车和盾车,能搞掉不?”
探头是曾经的辽东夜不收,一直不服气特战大队可以享受那么高的待遇。看看他们做的事,不就跟当年在辽东打鞑子一样么?谁没摸黑放过火?
“小菜一碟。”探头嘴里应着,只是斜眼看着地图:“这图可靠么?”
“有人亲眼所见。”廖耀兵道。
“成!”探头收了手绘图,道:“今晚我就带人摸过去。”
“搞掉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