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么说还有些抽象,那么我还要说,钓鱼与攀诬只是一线之隔。除非你们都察院能够做到办案全靠实证,不用口供和人证。”徐梁道。
刘崧摇了摇头,不用口供和人证怎么可能?
“所以这次免了你的嘉奖令,你自己该引以为戒。”徐梁道:“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我就要援引‘教唆犯罪’例了。”
“多谢陛下……”刘崧再没有丝毫喜悦,也没有被免于惩罚的庆幸。反倒有一种诡异的沉重感。
“这回的案子,都察院辛苦了,其他御史我就不一一召见了。”徐梁面露疲惫之色:“不要专注于个案,不要只想着自己办大案要案,还是要在法理、公义上多下功夫。三大诉讼法要形成法典,还需要你这样有丰富一线经验的御史献智献策。”
“臣谨遵陛下教诲!”
刘崧起身告辞而出。
等在外面的一干御史见了刘崧出来。纷纷围了上去,眼巴巴地看着这位专案御史。刘崧挺了挺兄,哈哈笑道:“卸职结案,真是人生快事!”
“玉虎不要撩拨我等,快说说。皇帝有何令下?”
刘崧呵呵笑了,拨开人群就往外走,看着一堆人跟在自己身后,心中的虚荣感登时勃发起来。直回到南京都察院的官署,刘崧方才对众人说了嘉奖令已经离京的消息。众人欢欣鼓舞之余,纷纷要去金陵上好的饭庄庆祝。
刘崧却拉住众人,道:“我刚才外面不说,定要引大家回来,岂是卖关子?而是还有一桩大富贵,要与诸位同僚共享。”
“这回多亏了玉虎兄才办成大案,我等皆愿听你说的。”众人纷纷笑道。
“呵呵,诸位回到北京,除了偶尔巡值各省各道,还有什么机会拿到案子?”刘崧道:“如今这江南与北方宛若异域,正是用人之际,若是留在南边,日后在按察使司管制地方,这才是人生真富贵。”
历来都有京官为贵,外官为贱的道理。好好的都察院本部不呆着,偏偏跑到地方按察使司任职,这不是脑残了么?众人纷纷沉默。
“以我朝官吏习性,大多是让家人在家乡置产,自己在京师当清官。咱们既然以贪赃庸蠹之官为升官之阶,你们想,是留在京师升得快,还是身在地方升得快?或许留在地方上都升到按察使了,京师的同僚还是六品七品呢。”
刘崧见众人微微动心,抛出最后一枚炮弹:“我是要上表留在地方的,不拘是南直还是浙江,也无所谓官职大小。最好是一省监察,日后自己办个法学,培植后进,岂不比回京要好?”
在场这些御史都是政法学院出身,深知法律教育简单、速成,出来就是官。若是自己能够开办这学校,不求敛财,倒是能带不少徒弟出来。
虽然动心的人不少,但许多人还是碍于李邦华的情面,没有上表要求调职。
徐梁意外于刘崧的申请调职,也看出了这是刘崧的“谢罪”。不过这样做其实很明智,任何一个地方开拓时期最为困难,但取得的机会也是最大的。而且这样的表率作用,的确能够缓解江南法司不足的窘况。
在徐梁的新政推行中,若是没有都察院这柄利刃,结果就是完全不同。之前的江南难道没有得到部里文件?难道没有人告诉他们考成项目?事实上从上到下,都不当回事。每年审核的时候,仍旧是老一套的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
哭,自己的辖区多灾多难,民不堪其苦。
闹,考成不公,小人结党,残害君子。
上吊者,吊在任上死活不管,尸位素餐。
这些官吏得到了地方上的支持,甚至还能搞出苏州五人事件。他们就像是一个个囊肿毒瘤,正需要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将之划破,挤出脓水,剜除腐肉。
高效的都察院就是这柄手术刀。
虽然徐梁能够用行政命令强行调任御史的职位,但终究不如他们主动提出来效果更好。因为御史也是血肉之躯装载着七情六欲,若是强行调任,说不定还会导致他们与毒瘤的妥协。
刘崧的表率,为他赢回了“苏州济留仓案”的嘉奖令,也得到了一个省的巡按职位,只是具体的省份却没有提前透露。
眼看着皇帝和他的酷吏大伤江南士林“元气”,江南士林又不能说这些人的确没有罪过,于是一方面以“百年弊政相因”作为开脱,要皇帝陛下“忌用虎狼之药”。一方面又说各州县没有了主官,农桑荒废,民生不堪一顾,要朝廷妥善安顿。
唯一让徐梁欣慰的是,这两年蒋德璟在淮河治理上的确没有白扔银子。今年的水患总算没有在春耕时节出来捣乱,否则真是应了“天怒人怨”一说。
柳如是很难理解当前的处境,在自卑的同时又有些哀怨:为何案子也办了,人也抓了,但是江南这边的局面像是还没有打开呢?
“没打开?”徐梁笑了:“昆山济留仓一案过去之后,整个环太湖的州县都已经换上了新政官员,这是大明最为富庶的一块了,还不够?”
“但是……陛下,报纸上仍旧是反对的人居多啊。而且东厂的报告也说:有人暗中联络乡绅,散播不稳言论,恐怕会有民变么?”
“他们是看出我兵力不足,就如我当年节节败退一样,想用地广人多来耗死我。”徐梁道:“只要让他们证明我在南京一无所成,而且还让江南局势糟糕不堪,我自然就得回去。”
“所以陛下,咱们的处境并没有转机啊。”柳如是总结道。
“有很大的转机,比如谁为这个大案负责。”
“谁?”
柳如是疑惑了,所有卷入案件的官员最高只追查到府一级,有什么资格承担责任?难道由南京高官来承担?还是浙江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