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正午的光带走了所有的清凉,魏寻家的电风扇像是个行动迟缓的老人不灵敏地摆着头,同时发出呜呜的噪音,魏寻将跨栏背心的肩部拧成绳挂在脖子边上,露出两个白花花的肩膀。
他边吃饭边问魏伊一,“录取通知书到了吗?”
魏伊一努了努嘴,冲他身后的方向。
一个吴莲心亲手缝制的带莲花纹样的防尘套干净整洁地罩在一座缝纫机外边,中间放着一个大红色的文件袋,魏寻扯了手纸擦干净嘴角和手,一刻也等不了地歪出去半个身子,生怕文件袋沾上一点油污。
吴莲心背过手来,用筷子另一端怼了魏寻大腿一下,“过会儿再看。”
“我就看看。”魏寻翻开有着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的封面后,脸上的笑容忽然了凝固一瞬。
“怎么是计算机系啊?”魏寻茫然地看向魏伊一,“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把志愿改了。”
魏伊一还扒拉着自己的面条,“又算了遍分,估低了,就改了。”
“那心理学呢?你不是一直想学吗?”
“不想学了,计算机系比较赚钱。”魏伊一面不改色地说道。
魏寻眉头紧锁,“你赚什么钱啊,你就做你想做的,我不是和你说了,有我呢。”
魏伊一就知道被她哥发现的时候会是这样,她搁住碗,不在意似的探手推了魏寻一把,“你干嘛呀,计算机多少人抢破头都进不去,我能去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是不是因为心理学不好找工作,还得考研考博。”
“我不是说多少年我都会供的吗?”
魏寻望向魏伊一的目光,不是懊恼,而是歉疚。
这样的目光在他们家总是出现,在吴莲心癌症魏寻拿不出下个疗程的钱要奶奶多等两周的时候,在吴莲心虚弱地躺在病房里看着魏伊一中考前自己给自己做饭洗衣的时候,在魏伊一中考比预期少拿了三十多分带着学费预缴清单去找魏寻的时候。
歉疚在他们三人中间像是打不断的循环,但渐渐长大的魏伊一想亲手斩断它。
爱不应该是常觉亏欠,而是我们都拥有的很少,但我毫不犹豫地给了你最好的,也心安理得地收了你的,这就够了。
“你别瞎想了,我是真的想学。”魏伊一的碗已经空了,又盛了一勺野菜卤,看起来胃口很好,青春年少,没有遗憾。
“真的吗?”魏寻半信半疑。
“我骗你干嘛呀,两个我都感兴趣,分数正好够得上,又能赚更多钱,两全其美呀。”
“你确定吗?我今年……”魏寻犹豫了下,咬了咬牙,“我肯定能升职。”
魏伊一噗嗤笑了,“你就算今年成了全国首富,我也想学计算机。”
“这是一辈子的事,魏伊一,你不要开玩笑。”
魏伊一举起手来,“要不我发个誓吧,你才能信我根本没有委屈自己是不是?”
魏寻撇撇嘴。声音低了下来,“那也不至于。”
“就是的。”魏伊一嗔怪又俏皮地瞪了魏寻一眼。
直到这会儿,魏寻才放松了些,确定魏伊一应该不是强颜欢笑。
吴莲心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拍了拍魏寻大腿,“别太累了。”
魏寻摇摇头,说“我不累。”
吴莲心知他一贯报喜不报忧,也不追问,只说,“一定是祖坟冒青烟,才能有这么优秀的两个孩子。”
同一时间陆家老宅。
一辆山灰色的法拉利fuv敛了脾气缓缓驶入车库,陆隽霆刚停稳下车,管家明叔已经恭敬站在一侧。
“老爷请您先过去一趟。”
陆隽霆隔着大门内的花园望向主厅,人影攒动,看来该到的都到了。
他迈步从侧边无人的小路拾阶而上,去了陆建强的书房。
佣人帮陆隽霆拉开大门后又关牢,把外间的声音全部隔绝,陆建强爱收藏古董,书房内林立着或紫檀或黄花梨各式云纹样式的明清时代的家具,镂空雕刻的花窗让正午的阳光变得蛰伏而柔软,袅袅的龙涎香更添室内静穆。
陆建强坐在轮椅上,老年发福体格壮实,气色好到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人,他面前是张古色古香的茶台,正自斟自饮。
周言心在他身侧布着茶道,见状便安静离开,早些年发生的事情给她留下了病根,到现在依然有些跛脚,她步速很慢,路过陆隽霆的时候,很不放心地轻声嘱咐,“你们好好说。”
大门又被关上,室内仅剩父子二人,这是那次把陆建强气到昏迷的董事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陆建强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陆隽霆也从来没陪他喝过茶,此刻单手插兜,背靠着陆建强斜对面的立柱,放弃了虚伪的嘘寒问暖,理直气壮地站着。
“看到我这个老东西没死,是不是很可惜。”已近花甲之年的陆建强声音老迈但苍劲,不怒自威。
陆隽霆无奈地勾起唇角,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