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了山,一众太学生匆匆道了谢,立刻便离去,那被沈无疾献殷勤的学生走得最快,仿佛身后有狗追。
沈无疾痴痴地望了那背影一阵,忽然追上去,拦在那学生面前:我还没问你
那学生越发防备地冷眼看他。
沈无疾问: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道:洛金玉。
沈无疾一怔:洛金玉?
嗯。
洛金玉沈无疾倒是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不料却是眼前这位下凡的小神仙,他低声念了两遍,笑着道,好名字,再配你不过。
洛金玉越发觉得他莫名,又觉得他轻浮,便只道:公公还有何事?
没,没事了,你走吧。沈无疾忙道。
洛金玉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步出去,又停下,摘下身上的斗笠。
沈无疾忙道:你穿回去吧,还有雨!
洛金玉却不听他的,回过来将斗笠还给他,转身和同学们快步消失在了雨幕中。
沈无疾抱着斗笠,仍站在原地望着,直到同僚过来调侃他:怎么回事儿?
有人瞧着像动了凡心。
有人没阉干净!
沈无疾回过神来,一人踹了一脚:滚!
他将斗笠穿回自己身上,道,先回东厂,待雨停了再做打算。
几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沈无疾忽然又道,阉人怎么了,我不比一些全须全尾的男人强?
这些年,他跟随曹国忠,见过的诏狱太多,许多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也见过许多为求自保、甚至只是为求利益,就胡乱牵扯诬陷他人的孬种,恨不能趴在地上给平日里瞧不起的阉人舔鞋求得偷生。
沈无疾觉得自己半点不比这些孬种差。
13、第13章
洛金玉在他娘坟前跪了约小一个时辰,终于起身朝沈无疾走来,低声道:回城吧。他的声音尚有些嘶哑,情绪却稳定了许多,只是脸比起之前愈发苍白,唇仍无血色,倒是眼角越发泛红,发鬓也有些乱,随时便会乘风化去的模样。
沈无疾见他如此模样,心里更是怜惜,关切道:怎么不多待会儿?多与你娘说会儿话。
回城有门禁。洛金玉道。
无妨,那是你自己来,咱家怕守城门的有眼不识泰山,不放你进去。可如今有咱家陪着你一同在,便是半夜里要进城,谁又敢置喙半声?沈无疾道。他这倒并非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如今的他确有这样的脸面。
洛金玉摇了摇头:何必为了这么件事大动干戈,徒劳公公惹人口舌非议。
沈无疾一时情动,不由自主道:为你,又何妨。
洛金玉:
沈无疾见洛金玉不自在地侧过脸去看别处,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像是又出言冒犯了佳人,便干咳一声,道:既如此,早点回城也好,夜里怕郊外更冷,恐还有猛兽山贼出没。
嗯。洛金玉垂眸道。
沈无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赶紧转身朝拴马处走去,洛金玉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来到马前,沈无疾先上去,又伸手拽洛金玉上去,给他裹好斗篷,如同来时一样。
只不过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语。
沈无疾将洛金玉送回府里,西风早早出来候着,陪着两人一起进去,先不忙着多嘴,待洛金玉回了房之后,西风才小声问:如何?
沈无疾面无表情地瞥他:什么如何?
干爹与干娘去了哪?氛围如何?西风笑弯了眼睛问。
去上坟,沈无疾不耐烦道,你能喜笑颜开有说有笑?
西风:
西风干笑一声,干娘不是说不想去吗,您逼他去的?
咱家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人物!大年初一逼他上坟,咱家能得什么好处不成?!沈无疾瞪他。
西风但笑不语:哈哈
他自己改了主意想去的。沈无疾又道,你去库房里把彭祖小印找出来,送他那去,他喜欢这个。往后你没事儿就从库房里挑点东西送他那去,他若主动想要什么,你只管给他就是,若是库房里没有的,你也先说有,私下里赶紧告诉我。
西风面露惊羡:您对干娘可再好不过了。
少在这儿拍马屁,别的没见你学会多少,哄人倒是有一套。沈无疾嘴里说的话像是斥责,扫过去的眼尾眉梢却带着笑意,勾着唇角道,嘴上功夫在咱家这儿省着,利索点儿干事去。
是,干爹。西风笑着应道,转身就朝库房小跑而去。
沈无疾站在廊下,回头去望洛金玉的屋子,望了会儿,缓缓地收回目光,低着头笑了笑。
可是第二天,沈无疾就笑不出来了。
他初二进宫轮值,晌午时候,就听得小宦奴来报,说府里来了消息,洛金玉又发热了,浑身滚烫,不省人事,请了曹御医来看,说是昨日里些许吹多了风,又大悲大恸了一场,更令寒邪伺机入体了。
沈无疾:
他忙就要赶着回府,偏偏皇上又叫人来召唤他,他不得不去内阁听皇上与内阁那些人东拉西扯了大半日,直至傍晚,才得空抽身,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沈无疾在府门口下了马,上台阶时尚且勉强维持步伐,可进了府,步子就越走越快,差点儿便跑了起来。
他匆匆赶到洛金玉的屋里,西风正在一旁拧帕子,洛金玉则躺在床上,看起来像张纸似的单薄,一并连面色也如纸白,嘴里含糊地说着些胡话。
西风拧了帕子过来,给洛金玉搭在额头上,不安地对沈无疾道:他好像是梦到了老夫人,一直在叫娘。会不会是昨日去墓场冲撞了邪祟?
沈无疾皱眉:哪来什么邪祟,这世上只有装神弄鬼。
他从不信这世上的神鬼之说,若有神,何至于会让曹国忠那样的奸贼横行那么多年?可见这世上没神。即算有,这神也不是庇佑人的,那么,就算有,又何必信。
至于鬼,就更好说了,若这世上有鬼,曹国忠早就被他害死的万千冤魂索命了,哪里还要等他沈无疾来动手。
西风点头,又担忧道:可是曹御医怎么说?沈无疾问。
曹御医给干娘开了药,午后熬了,好容易给喂了一碗进去。御医说今天夜里干娘若能退了烧,便没有大碍,若不能,恐怕西风叹了声气,怕会烧坏干娘的脑子。
沈无疾:
他皱眉问,烧坏脑子是何解?
就是,变成傻子西风低声道。
沈无疾骂道:我看他曹阡陌才是傻子!他人呢?
在厨房里盯着熬药呢。西风道,干爹,曹御医也尽心了,您可别在这当头得罪大夫,否则受苦的还不是干娘?
沈无疾深深呼吸:咱家是那种看不清形势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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