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洛金玉如今的手受了伤,可他心中清楚,若自己的手没受伤,恐怕也只能将这灯笼补个差不多的样儿,绝无可能补得多好。
可沈无疾却不一样,沈无疾的手实在是巧得不行,只见他手指纷飞不停,那被洛金玉越补越破的灯笼飞速地恢复着精美,比起匠人所作,也不遑多让了。
眼看有几处确实难以修好,沈无疾便干脆拿纸折成蝴蝶,黏补在上面,那短处便再也找不出来了。
洛金玉想起先前沈无疾曾说过,彭祖小印还没他自个儿篆刻出来的好,那时只当是沈无疾随口之言,如今一看,洛金玉倒是有些相信了。
他心道,说不定,是真的呢。
沈无疾很快便将这盏灯修好,放到洛金玉面前:修好了,你也不要再将那事记着了。
洛金玉笑了笑:公公大量。
是你大量,别生咱家的气才好沈无疾忙道,不说这个了!
洛金玉点头,果然岔开话头,问:西风公公说公公今日宫中有宴,得很晚才回,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无疾道:皇上不胜酒力,宫宴早早结束了。咱家也早些回来休息,明儿大早还要去司礼监办公。
洛金玉道:既如此,公公早些去休息
陪你最要紧,休不休息不要紧。沈无疾忙道。
洛金玉:
沈无疾咳嗽一声:咱家说的是肺腑之言。
洛金玉:
沈无疾有些不满,低声道:每回咱家一说这些,你就装作没听见。
洛金玉:并没有装作没听见,只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27、第27章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会儿,洛金玉道:公公还是早些休息吧。
沈无疾不高兴:你就这么急着赶咱家走?咱家还给你修了个灯!
洛金玉:刚刚不是你说别再提灯的事了吗?
这位沈公公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无法揣度。
沈无疾也醒悟到自个儿又急功近利了些,忙缓和语气,柔声道:说个让你高兴的事儿。
洛金玉:公公请说。
你好好的将身子养好,不多久,咱家就陪你回晋阳去祭祖。沈无疾原想邀功,可话说出了口,又老脸一热,觉得自己过于殷勤,忍不住拐了个弯儿,道,你不必担心,咱家本也是有公差要去那,不会误了咱家的事儿。
洛金玉一怔。
沈无疾察言观色,问:怎么了?
怎么了?
我本来也不是要回晋阳祭祖,我只是寻个借口离开京城,去宕子山啊!
洛金玉不惯撒谎骗人,如今眼看自己的计划夭折,又被沈无疾追问,更觉口干舌燥,心中不安,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心想,若是如此,恐怕自己更无理由独自离开了。
沈无疾见他脸色不太好,狐疑道:你是不是不愿意让咱家陪你回老家祭祖?
洛金玉忙道:不是
倒也自然,你家是大儒世家,咱家则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阉奴。
沈无疾本就心思敏感想得多,如今一念之间,只当是洛金玉嫌弃自己,心中难受,语气又尖刻起来,敛了满眼的温柔讨好,冷笑道,咱家跟你回去,可不是玷污了洛家的清白?
洛金玉蹙眉:在下并无此意。
你有这意思又如何?沈无疾冷道,你洛家满门皆是被阉人所害,咱家也是个阉人,不也正是你洛家的世仇?
在下不解公公之意。洛金玉也不高兴了,洛家受曹国忠所害,公公乃是手刃曹国忠之人,理应是洛家恩人,公公又怎么会那样作想?
他忍了再忍,终究没能够忍住,道,在下有一言,或有冒犯之处,请公公见谅。君子当常省己身,却不可常鄙己身,更不可阴阳怪气,喜怒无常。
沈无疾气急反笑:少和咱家说这些,咱家是君子吗?咱家不过是个阉贼。
洛金玉被他气到了,道:公公在我心中,是有情有义之人
沈无疾打断他的话:咱家在你心中是有情有义了,在你洛家列祖列宗眼中却又是什么玩意儿!你倒是自个儿能容着咱家,只是让你带咱家去你家,你就不乐意了!若换个人让你带回去,你哪来这般不乐意?你就是嫌咱家给你丢人!
洛金玉:
总觉着,仿佛这话听着,有些奇怪。
院中,西风听着屋内争执,默然叹息,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四个大字。
唉,是个哑巴都不至于将好端端的天给聊成这样啊
唉。
还不如是个哑巴呢。
屋内二人吵着吵着又都沉默下来。
许久,西风正要敲门,又听得干爹咳嗽一声,便继续安静地站在那。
沈无疾冷静下来,清清嗓子,道:你就当咱家是头猪。
洛金玉:
沈无疾别别扭扭地拉过凳子,挨着洛金玉坐下。
洛金玉被他有意挨着,觉得别扭,下意识地往旁边挪挪。
沈无疾见他挪,便也跟着挪,非得挨着他。
洛金玉的脸又发起热来,想说公公请自重,却又碍于此时情境,担心令好容易缓和下来的氛围再度陷入僵局,左右为难起来。
沈无疾瞅着他局促的模样,又见他没再继续挪,心中又是疼又是爱,更是温柔,低声又道:你和一头猪有什么好气的呢,气坏了身子。
西风有些崩溃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觉得屋里那人不是自己英明神武的干爹!在说什么呢!
洛金玉也被沈无疾这话给惊到了,无措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公公为何总是妄自菲薄
沈无疾却并没这么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