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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袍——百里桃酥(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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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清的眼睛淡淡扫过去。

这位大爷,断了圣药之后,头可曾再晕过?

一个头发半白的农夫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藏起手中的棍子:不晕了不晕了。前几日难过地像死了一样,后面就好了!

这位大婶,您的疫病也好了?我听尉瑾说,你的腿脚不好,他便一并治了

一个面色黑红的胖妇人低下头,不敢答应,只埋头后退,腿脚很是利索。

越来越多的锄头棍棒放下了。人群如又沸转凉的水,开始慢慢平息。

何离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冲人群道:你们现在明白没有?咱们晏大人,是一心一意为了咱们百姓好抗震治病是如此,迁城填河也是同样道理啊。他做了那么多好事,这次还能害你们不成?再不赶紧走,城真就塌了!大家还是赶紧回家收拾,越早走,越安全?

且慢!尖利而滑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晏长清转头,面无表情地迎着张财主望向他的眼神,那样怨毒,甚至胜过了白苍山上的那头咬伤他的病狼。

晏大人之前的确为秦川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但是一码归一码,现在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相信!张财主见人群有后退之意,大声吆喝起来:

大家不要上当!现在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刚来的时候的晏大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离大声质问。

什么意思?张财主见所有人都向他望去,挺起胸膛,瞪着晏长清,厉声道:他在白苍山被邪祟旱魃附了身,你们谁敢替他说话,就是为虎作伥!

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邪祟,你不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何离立刻反驳。

要证据是么?呵呵张财主冷笑一声,冲几个府兵道:自打你们的晏大人回来后,可是曾叫你们,搬走了他院中的莲花水缸?

那一日,张财主吃了闭门羹后不死心,便偷偷爬上屋檐想要偷溜进去,却正巧碰上晏长清的贴身小侍卫招呼这几个府兵搬走水缸。他本没放在心上,可是小侍卫一句无心的将军病了,不喜水却让张财主瞬间起疑。

几个在晏长清府中帮忙的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并不想承认,可是他们来不及隐藏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们。

本来不少准备散去的百姓,纷纷停下了步子,狐疑地看看晏长清,又看看张财主。

搬几个水缸又能说明什么?何离反问,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晏长清的脸色越发惨白。

搬水缸,便是惧水之相。人群中突然又想起一个声音。大家纷纷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面有长须,一身郎中打扮的中年男人。

嘿,我说宋大夫,你不在你的药铺里倒腾你卖不出去的圣药,来这里凑什么热闹?有人奚落道。

宋大夫丝毫不理会这几句奚落,他挤到人群前,暗暗冲张财主使了一个颜色,冲众人道:旱魃附身者,怕冷,惧水,你们不信,大可给他泼一盆子水,看他怕不怕,一试便知!

晏长清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他的病只有府中几个人知道,这个从未谋面的宋大夫,又如何知晓他的病症!

尉瑾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挡在晏长清面前:你也是大夫,难道不知世上有一种病症,是因被狼犬等抓咬所得,名叫恐水症!你怎么一口一个旱魃邪祟!

我的确是大夫,可是我为医这么多年,却从没听过什么恐水症。宋大夫大言不惭,微微一笑,冲四周的百姓道:大家听过恐水症这种病吗?

百姓们一下静默了,不少人摇头,而更多的,则是重新举起了手中的锄头棍棒,眼神中丝毫不掩谨慎和畏惧。

张财主拍了拍手,道:大家刚才可是都听见了,正如这小大夫亲口说,这晏大人是被狼犬咬伤了。他的目光扫过晏长清长袍下受伤的手肘,露出得意的微笑:那么有谁能告诉我,七年之前咱们秦川城的旱魃第一次现世,是如何发生的?

我知道!一个矮小而面目粗陋的男人挥了挥手。所有人都向他看去,他还从未受过这么多人的关注,面皮顿时微微发红,语气中透着激动:

我亲眼所见,那人是被山上的狼咬了之后,被旱魃上了身!啊呀,他满地打滚,见到有人挑着水桶过来,就吓得嗷嗷叫,哭着喊着要家人把家里的水缸砸了,还怂恿别人要把白狼河填上,说是那河水里有鬼哭声,他夜里一听到,就难受地要撞墙!

对对对就是这样!另一个人道:后来那个人就发疯了,见谁咬谁,他家里有两个人都被他咬了!这不是被邪祟上身又是什么?谁沾上谁倒霉!

可不是嘛!什么恐水症,天底下哪里这么邪乎的病!就是旱魃上身!

还有四年前那一次,那人好像是被野狗咬了,沾上一点水就吓得浑身打哆嗦,一看到白狼河,站都站不稳,也是说要填河!嗨,要不是他后来被几个道士赶出城,不知要害多少人啊!

看来这晏大人就是被旱魃上身了,不然好端端的,他为啥一下山也要派人去填河!

一定是这旱魃又回来了,他这是要报复,才专挑了一个大官上身。什么地震啊,都是瞎掰!骗咱们的!

我听说过,一次大地震之后,好多年都不会再震了,安全地很。我看啊,就是这旱魃在扯谎报复,他就是要把咱们都赶出城去,好霸占咱们的宝地!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尉瑾着急道:秦川城是真的快保不住了,不信你们登上白苍山顶朝下看,城周围的地都塌了啊!

百姓们一个个满眼不信任地盯着尉瑾,有人啐了一口,指着尉瑾的鼻子骂道:看来你也被这旱魃邪祟迷惑了!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白苍山上都是吃人的野狼,你想骗我们上去,是何居心?呸!!!!

此言一出,百姓们更加群情激奋,不少人握紧了拳头,高高举起的镰刀,和手中的石块做出攻击的姿势,唯恐下一个瞬间,就真的会有什么可怕的怪物突然从晏长清的身体里蹦出来。

这人已经不是曾经的晏大人的,大家不要怕,一起上!尖利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声音的主人,果然都是那些被晏长清断了非法财路,积累着新仇旧恨的富商财主。

而被他们怂恿的百姓们,也和他们同样激愤,原因却更简单些。

他们有些本来就是雇农,捧着财主们给的饭碗,自然要替主人办事。饭碗是第一位的,至于黑白对错,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有些则是舍不得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嫌弃补偿金太少,想趁此机会试试能不能再多捞一点。

还有一些,则是为了财主们给的几个铜板,过来陪着助威的。

但更多的,则是平日里最普通平头百姓。闭塞偏远的环境里,这些百姓是未受开化的大多数,愚昧、迷信而人云亦云。他们并未与晏长清有什么仇恨和瓜葛,其中不少人甚至还受过晏长清等人的恩惠。但他们却是这乌泱泱的人群中,最笃信晏长清就是邪祟的人。

快把这脏东西赶出去!决不能让他再祸害秦川城!

打死他!打死他!

几声呐喊和咒骂声仿佛是突然溅入热油锅的几滴水,人群再一次沸腾,厮打着,激愤着,纠缠着。

何离大声嘶吼着冲向越聚越多的人群,和府兵们手拉手,竭力用脊背和胳膊组成人墙:你们疯了!我以身家性命担保,晏大人绝不是!

哗地一声,只见有人端着一大盆凉水,越过松垮的人墙迎面泼来,尉瑾惊呼一声想要挡,可是已经晚了。

这盆混合着符篆纸灰的脏水,大半都直接泼到了晏长清身上。在尉瑾凄厉而愤怒的嘶喊中,晏长清身形一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尉瑾一把攥住张财主的衣领,目眦欲裂地吼: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张财主悄悄将刚才趁人不备,狠狠敲在晏长清膝盖弯处的铁棒收入长袖,冷笑一声,一把挣开尉瑾的手,冲着众人喝道:大家快看哪!晏将军不是百战百胜的银面阎罗吗?可是现如今,一盆凉水而已,就把他吓到站不起来!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旱魃!旱魃!

越来越多的人群涌上来,挥舞着拳头,飞溅的唾沫,疯狂的呐喊,怨毒的眼睛,如暴烈的龙卷风一般,不顾一切地席卷着想要抗拒它,反对它的一切。而龙卷风的中心,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看上去是那样孤独。

晏长清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唇。冰冷的,脏兮兮的水弄脏了他的头发,又和额间的冷汗混合在一起,一滴一滴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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