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城收起手机,扭头看窗外渐渐黑下的天,这小城市什么都是灰旧的,住的这栋楼,外面的街,甚至连天都是。
他伸着只手在椅子下面摸,摸到本题册,看了眼,扔开了,重新摸,摸到烟盒,拿起来倒出根烟塞嘴里叼着,起身去桌边,把那份压成一坨不可名状的玩意儿拎了,又开门出去。
下了楼,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宗城一直走离了那几栋老楼,又沿着路走出去很远,才想起找打火机来点烟。
他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歪着头,一手拢在嘴边拨打火机,眼神随意往前一扫,忽然停顿,头抬正了。
离了大概几十米远,停着那辆旧摩托。
宗城拿了嘴里的烟,他不是明明白白听见林迁西走了?
林迁西就在路边一家昏暗的屋子里。
这屋子一共两间,横连着,一间卖居家杂货,一间摆着上个世纪才有的老旧游戏街机,还有台球桌、麻将桌,各种桌,反正都是玩儿的东西,也不知怎么就组合地那么奇怪。
他就坐在麻将桌旁边,翘着二郎腿,桌上摊着那本从小年轻那儿强行买来的《精练全集》。
卖给他是对的,小年轻压根没做过这个,里面全新,单在封面上涂了鸦,画了个大胸女,还画得歪嘴斜眼。
林迁西早把封面撕了扔了,太他妈丑了,丑得他都觉得亏了,这怕是要打一折,钱给多了。
卖杂货的那间屋走来个穿人字拖、黑背心,三十来岁的男人:你居然跑我这儿写作业?秦一冬呢?你俩不是总把我这儿当你们的老地方吗,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是这儿的老板杨锐,这么多年也挺熟了。
林迁西眼睛从试卷上移开,故意说:问题太多,拒绝回答。
秦一冬的问题就这么回避过去了。
这老地方秦一冬上次约他来他没来,现在绝交了,他料定以秦一冬的脾气以后都不会来了,所以才想起过来,正好离得也不远。
杨锐塞个牙签在嘴里:随你便,就是有阵子没看到你了,干嘛去了?
上课。林迁西说。
杨锐停下看了看他,嘴里嘀咕:稀奇,又上课又写作业也没管他,在旁边桌上拿了个鸡毛掸子,又回卖杂货那屋去了。
林迁西以前喜欢来这儿就是因为这儿随意,谁也不管谁,爱怎么怎么。
他顺手把笔塞嘴里叼着,翻到作业布置的那份试卷,笔又拿回手里,硬着头皮去看题。
宗城走到门口时,就看到林迁西坐在一张麻将桌后面,两眼盯着摊开的试卷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他忽然转头,手上一掷,嗒一声,一支飞镖直插他身后墙上的一个飞镖盘。
棒啊西哥,这次一定行!林迁西嘴里喊一句,低头去看试卷。
宗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哪出?
林迁西对着试卷写了几下,停了,皱着眉抖两下腿,忽然抓了桌上一根飞镖,往后又是一丢。
太帅了西哥!吊爆了!你就是这条街最靓的仔!这次还能再战一题,你可以!说完低头继续写试卷。
宗城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他往墙上的飞镖盘看一眼,随便一眼就转开,又一下看了回去,断眉轻轻一动,有点没想到。
那盘上的镖插了四五支,几乎都在正中红心,仅有的一根没中红心,也就离了一格。
宗城不禁又看一眼林迁西,忽然想起那天他在台球室外跟姜皓说的话:玩儿的东西还有我不会的?
没想到真是挺会的。
买东西吗?杂货那间的杨锐伸头看出来。
宗城想走已经来不及,只好进了他那里,对着冰柜说:拿瓶水。
等他拎着一瓶冰过的矿泉水再回到门口,林迁西已经看着他了。
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宗城一手插兜,晃一下手里的水,反问:你还不走干什么?
林迁西拍了拍试卷:补作业啊。
在这儿补?
在哪儿不能补。林迁西一脸镇定,眼睛又看题:做完我就走。
宗城就在门口看他看题。
林迁西的眼神变得直勾勾的,半天没动过。
又过两分钟,他还是没有下笔。
宗城拧开矿泉水喝一口,淡淡说:你是要住这儿了。
?林迁西抬头,盯他好几秒,说:得亏我现在不打架了。
宗城掀眼,冷着声说:怎么,我还得感激你放过我?
操,林迁西扔下笔:你就是今天替我打了一架不爽,也别现在针对我,有种等我写完再说!
宗城忽然几步走过来,垂眼看了看那题,是道几何体,伸手拿了他笔在那图形上画了道线:这很难?
林迁西愣一下,看他:你干嘛?
你不是要写完再说吗?做完这题顶多也就五分钟。宗城笔尖指着自己画的线:透过这条线看它空间,几何就讲空间,能写了吗?
林迁西低头看看那图,又看他,皱了眉:操,你他妈是真想跟我干一架是不是,这么拼?
宗城看着他脸,忽然扔了笔,转身就走。
是有点儿拼,他居然在这儿教林迁西做题,莫名其妙。
林迁西一直看他出了门,不见了,才意识到他就这么走了。
发什么疯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眼面前的试卷,专程来教他做题的?
第18章你女朋友想泡我。
后来林迁西终于还是补完了作业。
等他离开那老地方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杨锐这个当老板的都走了,连店门都是他给锁的。
回到家后也没看到有人在,他妈、李阿姨,以及那个男人,都没看到。
倒是有人来过的痕迹,客厅里还留着来人喝过水的杯子,桌上还有菜,用个防苍蝇的网罩罩着,不知道是不是给他留的。
林女士可能是去送他们了,也可能是吃完饭又接着去上夜班了,反正没有告诉他行踪。
林家人就是这么独立,独立的仿佛没有关联。
林迁西在门口站着,对着空荡荡的客厅笑一声:嘿,我们西哥今天真是很棒!都、写、完、了!
一字一顿地说完,他哼起歌,愉悦地关门进屋,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已经对家里分享过完成作业的好消息了。
这是干什么?
正常上课的上午,学校的下课铃响了没几分钟,办公室里,徐进的桌上多了几张试卷。
他抬着脖子看着桌对面。
办公桌前站着林迁西,插着双手在裤兜里:我的作业啊,来补交。
徐进眼睛上下打量他:又玩儿什么新花样,你西哥也有写作业的一天啊?
林迁西说:为了庆祝您老六十大寿做个作业表示一下,可不可以?
徐进就听不了他这种鬼话,手指敲敲桌子:能不能正常点儿,我有那么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