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笛远远望着他,再怎样望得深,意念都凝不成一把锁。他背后是青空与山峦,头顶是炎耀的日光,可这些景致都逊色于他闪闪发光的笑容,连颊边的小颗汗珠都折射着晶莹,这样的人以前怎么会妄想将自己隐没在人群里呢。他理所应当被觊觎,被追求,被编入完美的童话故事。
张主任发令再原地休整十五分钟,祁松言不厌其烦地配合背相机的美术老师拍了一张又一张,终于在结束后迫不及待地举着奖杯朝他们奔来,却被几个女生拦在半路要求合影,他只好又走回栏杆边。
这个先河一开,原先还在暗暗观望的女生都围上来,祁松言从吉祥物变成了一个热门景点,人不动,笑容不变,身边的姑娘一茬一茬走马灯似的换。已经换到了不知道第几波,他在人群里忽然瞧不见秦笛,立刻向刚拥过来的女生道歉:不好意思,我班同学好像下去了,我得去找他们了。几个女生虽然失望,但也表示理解。
祁松言微微鞠躬,拔腿刚要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郁南就拉住他的手肘。
再陪我拍一张吧,大明星。
祁松言想离开,可手肘被捏得很紧,郁南话说得轻,姿态却不容推拒。祁松言刚想说什么,她就站在祁松言右前侧,举起手机,回手拉了拉他,对前置镜头摆了一个可爱的姿势。祁松言屈膝凑近镜头,腾起的风将郁南马尾的发梢扬在他唇边,他先她一步按下了快门键,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那是秦笛站在下山口,回头望见的最后一幕。
他缓慢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第28章照片
下山时,祁松言怎么也没能找到秦笛,山里信号不好,秦笛的电话也打不通,他从人流里迅捷地穿过,回到广场却发现是自己先到。秦笛和童晨星过了一阵子才从山上下来,黎帅紧随其后,看到祁松言便让他整队。
回到大巴上,每个人坐下都长叹一声还是平地好。回程大家还是默契地选择了与来时一样的座位,疲惫没收了欢声笑语,车厢渐渐落入安静。秦笛把窗帘遮得严实,脸朝窗框,抱紧背包,以一个全身防御的姿势睡在震耳的音乐里。
然而,不是闭上眼睛世界就可以安然天黑,窗外的物影不断透过并不遮光的窗帘闪过眼帘之外,时而模糊时而乍亮的光斑冲刷着他的昏沉与清醒,眉心皱起沟壑,汇聚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是酷刑,是煎熬,是在手边却再也握不到。秦笛再没一点儿力气去面对什么了,他第一次产生有钱就好了的念头,有钱的话,转学肯定会比较容易。
迷糊间,他听见李铭轩小声问祁松言:笛怎么了啊,来回都睡?
可能有点晕车,让他休息吧,今天累坏了。
真厉害,他跑一千都有点费劲,没想到今天能坚持冲到第二。
秦笛想,那不是坚持,那只是他知道,以后都不能了。他想着,唇间忽然滑进来一颗糖果,被温热的指尖轻轻推入,在舌尖漫开话梅的酸甜味道。他含着这颗糖,又往角落里转了转,在背向所有人的阴影里,迅速红了眼眶。
站在夏奶奶的理发店门口,他发现花盆土都翻过了,有几盆已经发了小苗,绿茸茸地汲取春光。他拉开门,风铃响起清脆的音阶,工作日的午后,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夏奶奶听见声响从屋内的布帘里走出来,见是他,笑盈盈地去拉他手腕:笛笛怎么这个时间来啦?
我们今天成人礼,去爬山了。
你说过得多快,小娃娃都长成大人了。
秦笛把包放在沙发上脱了外套,揪起扫过眉的刘海:奶奶,我想剪头发。
好,先进去洗洗。
洗完的头发看着比方才还要长,夏奶奶把围布掖好,发梳灵巧翻飞几次,低头问他:还那么剪?
嗯,别太短就好。
小时候每次来剪头发都哭,叫我不要剪太短。我还问你是要留着扎辫子吗,你就说不要不要,女孩子才扎辫子。
秦笛忽然想起那束马尾,眼眸暗下去。
成人礼之前,黎帅让每个同学带一张小时候的照片,贴在教室后的黑板报上,纪念他们眨眼而过的成长。结果下了课,所有人都围着祁松言和他的照片翻拍。他那张是江虹特地抱他去照相馆拍的,玉雪可爱的一团小人儿,穿着连身的熊猫爬爬衣,正抱着小木马玩儿。而祁松言那张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已经能看出是一个分外英俊的小孩儿,手里却拿着一朵红格子布头花,乐得酒窝滚圆。女生们对着秦笛的照片一顿妈妈爱你之后,都去开祁松言玩笑。祁松言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妈的头花,也不知道小时候怎么想的,除了玩具车就爱玩儿这个。我舅舅说我馋媳妇儿,我妈问我打算找个什么样媳妇儿,我举着头花掷地有声长头发,扎辫子!居然给我拍下来了,太傻了
秦笛在围布底下攥紧手帕,鼻子的酸意弥漫到眼廓。
他像小时候那样,含着眼泪请求:奶奶,不要给我剪太短,剪太短就不漂亮了,就没人喜欢我了
夏奶奶抚着他的肩,柔声说:我们笛笛怎么都漂亮,哪有人会不喜欢你啊!
有,有的他小声说,存了一整天的眼泪终于统统坠落在一地碎发里。
新的一天很热闹,主楼一楼展板更新了高二成人礼的内容,设计者似乎知道没人要看那些歌颂青春的文字,随意画了些花边点缀,写了几句文案,其余空白处贴满了大幅的照片。
王初冉从主楼回来,把擦汗的纸巾团了丢入垃圾袋,灌了口水,眉飞色舞地形容:我的天,你们都不敢信,去年那个顶流明星来中央路商场做活动也就是这个阵仗吧。里三层外三层,有几个学姐命都不要了,就在监控底下掏手机拍。
徐唱目瞪口呆地问:看啥啊她们,那个山去年她们不是也爬过吗?
李铭轩推了他一把:傻啊你,当然是看咱们班这俩大帅哥啦!
徐唱把瞪圆的眼睛移到秦笛和祁松言身上,两个人隔着一条走道,全都一脸置身事外。
朱瑞拽着王初冉袖子急急地催:行了,别渲染了,赶紧拿出来看看。
王初冉捂紧口袋:哎呀你别抢,我真不敢拍,放学你们路过自己看吧。张主任就站在背后盯着,我看了热闹就回来了。秦笛的照片就一张,出发前被抓拍的,不过那镜头都怼脸上了,特别日式文艺范儿。剩下全是祁松言,光拿着奖杯的就贴了四张。哦,还有一张是终点前那个陡坡上的,祁松言搂着秦笛往上拽呢,底下写着团结携行。我靠秦笛那个腰,就那么细!
朱瑞回头看了看在座位上沉默的秦笛,朝王初冉挤了挤眼睛:哎,你觉不觉得他好像又瘦了?
好像是有点儿,头发剪了显得的吧。
史雨铮打着哈欠挪过来倚在王初冉的桌边:班长,你先别研究人家胖瘦了。我报案,咱们班闹贼了。
什么丢了?
照片。
几个人聚在黑板报前面仔细查看,那片童年照片墙当时唐澄设计的是一棵繁灿的桃树,为了美观,照片都是翻拍之后洗成四寸的正方形贴在枝叶和花朵上。现在打眼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妥,可离远就能发现右下角缺了一块,丢的正是祁松言和秦笛的那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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