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城区规模不大,一中文科生的考场主要集中在两所学校,黎帅犹如两个孩子被分在不同考场的家长,踩着单车奔波其间,只为了学生们进出考场能看他一眼,消除些紧张。雨停了,祁松言和秦笛并肩走出楼门就看见黎帅披着件半透明的雨衣,混在家长堆里正不住向内张望。
老师!秦笛扑过去,抱了黎帅满怀雨水。
黎帅无措地把手尽可能地伸出衣袖,拍拍秦笛的背,没看清他的表情,也摸不准发挥得怎么样,避重就轻地鼓励道:我身上都是水考完就完事儿了,啊,肯定没问题。
秦笛把脸抬起来,怎么还安慰上了呢,老师你对我没信心吗?
黎帅看清他脸上的意气风发,用指背挑开镜片上滴落的水珠,有,很有。
陆续拥上来的一中同学也都攒动着脑袋瓜,一声接一声地问:那我呢?那我呢?
黎帅摘下眼镜,三年了,卧蚕下的皱纹好像又深了不少,他觉得自己早就不年轻了,却仍然满怀热爱地驾驶飞舟,一程程地送少年们出海,又一次次在入海口挥手而返。这一刻,他像每一届那样依然被簇拥着,而他们依然是他的孩子。
有,都有!黎帅难得说出了个叹号,身边立刻响起一片欢呼。他及时拉住秦笛,轻声提醒:你妈妈来接了,在马路对面,去吧。
秦笛有些意外。尽管大多数考生都被亲人接走,准备去大搓一顿,但他心里清楚,知道儿子有人照顾,江虹连这两天正日子也没放弃打麻将。他已经打算好回家拐去市场买两斤排骨奢侈一回,江虹在家就做红烧的,不在就做糖醋。反正已经习惯凡事都靠自己,甚至分完文理过了小半年,江虹有一天才突然想起来问:哎,你学文学理了?
秦笛回头看祁松言,祁松言捏了一下他的肩膀。黎帅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仿佛鼓励似的,又说了一句:去吧。
江虹在车水马龙的考点对面站得闹心,驾校、四六级培训和视力手术的凉棚里,家长陆续也散了,几个兼职的年轻人都挤过来,把剩的几张传单往她手里刚领的布兜里塞。
哎呀我不要,别给我!
家长,你给孩子报一个绝对不亏,暑假多好的时间,不能浪费。
浪费个屁,我儿子有的是正事儿干。他一中文科第一!
几个兼职听了都暗搓搓地交换了个有毛病的眼神,再多一句的推销话术都懒得说,回身收摊去了。
秦笛在祁松言的陪伴下从人群里钻出来,江虹一眼就瞥见了他们俩,努力伸长胳膊朝他俩招手,从台阶上出溜下来的时候差点绊倒,秦笛赶紧两步跑过去把她拉离马路。
怎么来接了?
她抖了抖另一个收纳雨伞的布兜,抱怨道:你大姨非让我来,这雨下的,装了一兜子水!饭做差不多了,小祁也跟着回去吃一口啊,今天炖的排骨。
秦笛刚要开口,祁松言暗暗握了一下他胳膊,笑着接上话茬:不了阿姨,我妈在那边等我呢,我就是过来跟您打个招呼。过几天再去吃您炖的排骨,您还接待吗?
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接,想吃什么就跟你阿姨说,我不会还有秦笛呢!
江虹的鱼尾纹开得像花,连秦笛也乐了:我妈对你太大方了,赔上排骨不说,连我也给搭进去。
他说的时候没多想,说完才发现有点双关的意味,接了祁松言递过来的眼神,胡乱团了塞进心窝,然后在背后狠捏他指尖。
那我回去了。脸泛了红,话却说得轻。
祁松言扬了扬下颌,示意他放心去,挥手对他们告别。
不远处,司机李叔已经下了车,立在原地等他过去。祁松言在灰云渐褪的天幕下,再望了一遍秦笛离开的背影。秦笛说过,无论他们能不能考到一个城市,他们的心都不会分开,可祁松言不要,他还是悄悄把生日愿望留给了他下定决心的奔赴。如果可以,这一刻的挥别,希望只是短暂的句点。
第55章旅行
然而这个句点出乎意料的短暂。
高考结束第三天,祁松言坐在驶向邻城的车上,秦笛在他手边睡得几乎要打起猫呼噜。刘海揉在他肩头,蹭得乱七八糟,腮上还鼓着糖块儿的包。
所谓毕业旅行的终极奥义,就是一帮刚刚脱离高考魔掌的准大学生,在分数公布之前,于夹缝中抱团奔赴一场狂欢。毕竟出分之后,家庭地位将如何变化是无法预期的,抓紧时间先嗨一把才是最佳选择。
只是王初冉一手安排的旅行和大家想象的截然不同。没有阳光海滩,也没有山水瑰丽,甚至团体必玩的各大网红影视城和游乐场也被排除在外。两辆七座商务车载着他们关系不错的几个班委和两后备箱零食、饮料、半成品烤串,沉甸甸地出了城,一路冲到某个小山包脚下才悠悠歇了奔腾的车轮。
秦笛和史雨铮已经完全睡懵圈了,不同的只是史雨铮是被王初冉提着耳朵拽下车的,而秦笛微微打个趔趄,祁松言赶紧伸出臂弯架进他手心,扶小少爷下轿似的把他请了下来。
山下有个小院,门口铁门上方嵌了三个大红字你舅家。一条大黄狗甩着舌头呵哧呵哧奔出来,后面跟着个身高体壮的光头大哥,T恤下隐约露着大片纹身,颇有点从江湖卸甲归田的味儿。王初冉迎上去露出害怕但不失礼貌的职业假笑:您好,请问您是光哥吗?
几个人闻言纷纷抬头把目光锁定在他闪闪发亮的天灵盖上,光哥手心蹭了蹭这块众人焦点,虽然脸上依然没有个笑模样,可说起话来是生意人家的和蔼周到:是我。这是前台,你们住的地儿在上头,让大黄带你们上去,我媳妇儿接你们。车里货我卸,你们去吧。
一行人先是被前台两个字给震住了,又惊讶于大黄居然真的叫大黄,只赶得上与光哥擦肩而过的时候匆忙点了头。大黄已经在上山口等他们了。
有男孩儿在的地方,只要出现小动物,管他是狗还是猪,管他叫大黄还是小黑,一律按自己死党的名字处理。史雨铮被王初冉拧过劲儿来了,率先追着大黄喊轩轩,李铭轩也不甘示弱,拨楞着大黄翘高的尾巴直呼铮哥,连徐唱都加入了原地改名队伍,把全班名字喊个遍,测试大黄对哪个有反应。秦笛笑话他们幼稚,祁松言也没使坏叫叫秦笛名字,因为在他心里秦笛就是猫变的,绝不可指犬为笛。
测试以失败告终,大黄秉持着带客三年的专业素养,对各种称呼充耳不闻,稳稳当当地把他们领到半山腰的一块小岗。光嫂早在台阶上等了,笑起来脸蛋儿红扑扑,透着健康和质朴,见他们上来,拔腿就来卸女生们的背包,相互拉扯了一会儿也不再客气,带他们往院儿里去了。
转过一条石板路,眼前豁然开朗。水泥铺就平平整整的大院落,北边建着一间大平层,抬眼可见室外点唱机、摆着台球案子和麻将机的木连廊,凉亭里架着双层能旋转的圆餐桌,院落的边际栽着满满野放的花,瓜蔓和葡萄藤把爬架缠得湛绿。大黄在院里颠儿了一圈,回到光嫂脚边摇尾巴,好像也在炫耀自家的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