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两个相爱的人,也不一定会在一起。
只是夏参衍这么好的人居然会不得善终。
有时候他恍惚间看向床上毫无生气的夏参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上午还和他交谈甚欢的人,到了下午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任湛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意,将手中沉厚残缺的笔记放在床头柜上,哽咽道:主人,这是他留下的,您看看吧。
当他知道夏参衍离开那一刻,他就觉得司锦卿似乎也要离开了,他有些害怕,他只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里面,然后盼着这本笔记里的内容能救救他。
窗外寒风凛冽,昨天还晴空万里的南阳一夜之间白雪漫天。
司锦卿始终没有去碰那本日记,只是坐在床前静静的握着夏参衍冰凉绵软的手,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睡觉。
他闭了闭干涩的眼,垂眸吻了吻夏参衍的手,突然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可是当手指触到他安静的脉搏时又倏地闭上了嘴,只是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沉默的、一遍遍的吻他的手指。从小指到拇指,他将那只瘦弱惨白的手抓在手心里,妄图将自己的温度传到他死寂的肌骨里。
最后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之后,他又倏然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起身的时候司锦卿眼前黑了一瞬,腿骤然一软,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他捏了捏眉心,扶住床头柜缓了会儿,然后绕到床的另外一边,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
窗外已经夜色浓重,也笼罩住了所有的惨败与萎.靡,司锦卿看了眼漆黑的夜空,然后又转身走回去,轻轻侧身合衣躺在了夏参衍身边。
昨天晚上他也这么看着他,那时他呼吸清浅。而今他还是这么看着他,彼时他已没有了呼吸。
司锦卿将头埋在他肩窝里,闭了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烟火声才慢慢由远及近,直至清晰可闻时才吵醒了闭目假寐的司锦卿。
他只是睁开了眼,仍然侧躺在那里没有动,用手枕着头,静静看着夏参衍温润清和的侧脸。
窗外已经烟火万千,喧嚣人间却再也吵不到他和他的衍衍。只是当那绚丽的色彩从漆黑的夜幕炸开,又从落地窗悄悄进来洒在他和夏参衍身上时,他还是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
他轻轻将脸埋在他肩窝处,待很久过去,久到烟花爆竹的声音渐渐消弭远去,那绚丽璀璨的色彩也不复存在后,他才动了动唇,哑声低低说:衍衍,新年快乐。
他僵硬着,伸手虚虚环住了那人清瘦的身体。
又过了半晌,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了极低的啜泣声。
那个常年用沉稳的宽厚臂膀保护夏参衍的人,颤抖着身体,脆弱的不堪一击。
衍衍,我爱你。
那声音极轻极轻,轻到几乎听不见,嘶哑绝望,如同狂啸的风,在暗夜里撕扯着畸形的世界怒吼。
我爱你,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小心翼翼的藏了十四年,还以为一辈子那么长,总会让你知道,却没想到,一辈子还可以这么短,而今你再也不会知道我暗藏多年的爱意。
初一凌晨四点,司锦卿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任湛也一夜未眠,在长廊外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听着房门微响。
他回过神,踉跄着站起来,可当视线移到从里面出来的人时,他猛的怔了下。
仅是一夜,那曾经高大挺拔的人却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唇上脸色毫无血色,如同行尸走肉,刹那失了生息。或者说,从知道夏参衍去世后开始,他就已经跟着他走了。
那惯常幽暗深邃的眼眸,空洞的失了光彩。曾经用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司氏家族的人,现在风一吹就能倒下去。
状如死物。
主人。任湛眯了眯干涩的眼,声音沙哑不堪。
司锦卿也不知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讷讷微微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天。
此时天还没亮,百花镇仍笼罩在无边寂静的黑暗里。小院和天空黑的让人心悸,冬季的南阳总是无星无月,寥寥荒芜。
可雪仍在下着,飘飘飞舞,疾疾无终。
大雪与枯萎的玫瑰一起,带上那个如雪一样的人,归于尘土山川与深海,再无踪迹。
司锦卿的面色隐在暗色中,晦暗不明。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哪,却又看得那么认真专注。
过了许久,任湛才听司锦卿用极其缓慢的低沉声音说:给聂夫人和常逸打个电话吧。
他说话的时候极其费力,嗓音低哑的像是砂纸摩挲着皮肉,每一个字都带着皮开肉绽般的痛苦。
是。
给他们看最后一眼,既是司锦卿的报复,也是他对夏参衍的尊重。
雪被凉风裹挟着扑进了长廊,司锦卿闭了闭眼,感受着风雪的气息,似乎微微清醒了些。
他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沾上了微白的棉絮,他似乎从长久的沉睡中睁了睁眼,突然伸手情不自禁的接住了几缕幽幽而下的雪。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雪又在手心的温度中化成了微凉的水,覆在他掌心里。
司锦卿眸色微闪,闭上了眼。
年初一,夏商徵没有工作,留在聂家陪齐雪纯。只是齐雪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向热衷在年末包饺子的她像是骤然失了兴趣,这个年初连厨房都没进去过。
聂家家主聂贺和聂泽臣一个坐在大厅里看昨晚联欢晚会的重播;一个被聂贺勒令待在楼下,不情不愿的坐在楼脚玩手机。
夏轸汐昨晚吃完年夜饭就走了,据说是今天朋友有聚会,没有过来。
这个年过的安静又诡异。
夏商徵陪着聂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后突然莫名焦躁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开始,整个人都有些坐立不安,昨晚昏昏沉沉的也只睡了个把小时,那个把小时里似乎迷糊着梦到了夏参衍。
梦见的是什么记不清了,只知道七八岁的夏参衍蹲在火堆前看着他笑,喊他哥哥,说他要走了。而当他想走近他的时候他又骤然消失不见,只有那堆火亮的晃眼。
夏商徵莫名有些心慌,今早醒来又鬼使神差的给他打了一次电话,不出所料,仍是空号。
这一年间他给夏参衍打了无数次电话,一开始还会提前找好借口给他一遍遍的打,可是不管他怎么打就是打不通,他听着号码从关机到空号,却仍在这一年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
夏商徵甚至尝试着去找过夏参衍,想问他为什么不接他电话,然而夏参衍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怕他动用自己的势力,也无法寻到他一丝半点的痕迹。他想去问司锦卿,可紧接着司锦卿也消失不见了。
夏商徵站在落地窗前,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白雪皑皑的聂家大院,突然想起小时候夏参衍曾拉着他在家乡的小院里堆雪人。那时候他们都很小,两人都被冻得说不出话来,衍衍的脸红红的,看着他喜滋滋的笑,哪怕浑身冰寒,也乐在其中。
他垂了垂眼,有些落寞。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
夏商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了眼手机屏幕,是个没见过的号码。一般这种号码他都是不接的。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按了接听。
电话里静了几秒,紧接着响起一个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夏先生,您好。
夏商徵蹙了蹙眉,问:你是谁?
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但很快,那人就回答了他的疑惑:我是任湛。
夏商徵瞬间知道是谁了。
夏商徵冷笑:怎么?司总失踪大半年,终于舍得现身了?
任湛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他身心疲惫,也不欲与他多周旋,只是说:夏先生,您有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