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事情又有变故?
他不及深思,一面批衣,一面快步走出,刚拉开大门,扑面而来的晨光中瞧见一张焦急的脸。
听说庐江郡有位神医张先生,敢问是否在这里?
李隐舟拧了拧眼皮,瞳孔微缩,适应了光线之后,才看清楚的来人。
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妇人,薄薄一层春衣像直接裹在骨架上,枯瘦得看不见一块饱满的皮肉。肉眼可见的营养不良下,浓重的一层黑眼圈更给她的神色添上一层疲倦。
老夫人有何事?李隐舟并不急于回答她的问题。
她的牙齿也瘪了进去,说话像含了口水,好在勉强能听清:老身是来求医的。
李隐舟眉眼不动:您来的不凑巧,先生已经病重,庐江城还有几处药铺,不如我送您过去。
老太如蒙雷击,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我,我寻了上百里水路,从吴郡到庐江,就是为了找张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李隐舟见她说得真切,不像是来试探之人,内里也有些动摇,刚要开口,便听张机声音伴着脚步声传来。
什么病?
老太见峰回路转,大喜过望:是小儿下泄,已发了二三月,总不见好,屎里还见血!问了我们当地的大夫,都说只有庐江郡的张先生知道怎么治。因此特特来寻您。
这话说得粗鄙,但症状描述得倒很确切。
张机踏出院门,走到药柜面前,手指翻动,挑出一个不常用的药箱,往李隐舟怀里一掼:走。
先生音调微转,提醒他小心低调,这么生龙活虎地走出去,昨
天的戏码就泡汤了。
咳。张机抬着拳头重重呛咳一声。
老太有些懵然:您就是张先生吧,您身子也不利落?
张机眉毛眼睛扭成一块,佯装病态:虽有些不爽,还能瞧瞧病,我徒弟机灵,也可帮把手。您老人家如何称呼啊?
老太这才把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塞回去,抚着心口长长叹口气:我夫家姓暨,吴郡人喊我暨老太。
说着,掏出一块斑驳着黑点的竹简,递给张机。这粗造的名帖虽然有些破旧染霉,但并无半点油星子,可见虽然贫寒,也曾是重礼的读书人家。
于张机指缝中,李隐舟打巧看见她的夫姓
暨。
倒真是个古怪的姓氏。
趁着天光稀疏,人影惨淡,师徒二人略作乔装,领着老太从后院偷偷抄小路,绕了个大圈子,才到暨老太暂居的小屋。
大概是星夜赶到,所以也没听说庐江郡的稀奇事儿,暨老太虽然觉得张机行为古怪,但总觉医者巫也,能通神明,有些怪状也就不惊奇了。
她领着师徒二人见了所述的那个孩子。
病儿是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因为久病,早已面黄肌瘦,瞧不出半点活泼的样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凹陷,偶一转动,瞧着倒挺悚然。
阿艳,这是张先生,他来看你了,吃了药我们阿艳就好了。
叫暨艳的孩子才刚到能听懂短句的年纪,但似乎已经对这种说辞很麻木,小小的一只抱着膝盖缩在床角,除了眼珠子的微小动作,几乎像个没有生气的假人。
张机正欲查看,忽然停住动作,转头对李隐舟道:你去看看是什么病。
丰富的实践经验已经让他有了足够的判断,刚巧在这抉择的关头,他也想看看若真是就此别过,小徒弟有没有自力更生的本事。
李隐舟抬眸看一眼张机,见他神色肃然,并不言笑,才越过他的身子,走到病儿面前。
他翻起暨艳的眼皮,视线掠过他木然的眼珠,落在苍白的内眼睑上。
血红蛋白只有五十二至八,对于三岁的孩子而言,已经算严重的贫血。
这是现代医学培养出来的看家本事,内科的拿手好戏之一,即便
是脱离了现代化的器械,查体的基本功也足够碾压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巫医了。
他继续检查一番,得出结论:是肠澼。
肠澼这个偏僻的喊法来自《黄帝内经》,李隐舟和记忆中的医学知识比对过,在后世,这个名字有另一个更常见的中医名
痢疾。
小儿慢性痢疾,在这个时代被解释为外邪所致或者内伤饮食,虽然远远没有病菌的概念,但是也隐约探索出邪的说法。
张机还不曾说话,暨老太倒惊讶地开口:是了,吴郡的老先生也这么说,连您的徒弟都能比得上六十岁的老仙人,您老必是神仙人物!
李隐舟并不被这个马屁迷惑,这暨老太还存了个心眼,打一开始假作不知道什么病,避重就轻地说治不了,看来是想验验张机的资质。
总还不算丢人。张机倒不和老太计较,反将眼皮一闭,问,我素日教过,肠澼何解?
李隐舟不假思索地回答:以白头翁汤可解。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