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曹丕如何掩饰用心,此举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刘备更在意的是,揭发者正是曹植本人,而这位仁义的安乡侯素来没有这样的心计,更不见得有如此气魄,此刻竟能精准果决地痛击敌手七寸关要,少不得有高人在其背后指点划策。
令司马懿吃了这个哑巴亏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麋照的信上未提及此事。
但偏是在李隐舟出现在魏的关头,他并不信有如此巧合。
目光沉沉落下,穿过那密缝的竹简,刘备看见自己的亲子在病中痛苦地揪着眉,他素来有些嫌弃这孩子的蠢笨,如今却莫名地有些心揪若是他聪明一点,清醒一些,能说出痛在何处病起何方,或许那一派蜀中的巫医也能有用武之地,不至于病入膏肓,令他不得不着人搜寻隐匿民间多年的李隐舟。
陛下勿忧。诸葛亮低低劝慰,昔年曹操身患顽疾,在他手中都能延寿十余年,想来那李先生是有些办法的,太子必将逢凶化吉。
想起与自己厮杀半生的老对手,刘备也不免地抚了抚额,神情更显伤怀:你一说,孤又想起昔年二弟在曹营之中,无论曹操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为之效力,不知他们在九泉相逢,是否会论起孤这个孤家寡人。
说到伤心处,他混浊泛黄的眼膜微微烁动:还好,孤还有三弟,他在阆中整兵,不知过得怎样。
诸葛亮静静听着,并不插嘴多言。
此刻的刘备只不过需要一个沉默的听众,无人能插足他们三兄弟起于微时的深切感情。
即便是他。
刘备略感伤片刻,迅速地收拾起心怀,眼神在侵昏的暮光中逐渐冷沉下来:吕蒙杀了二弟,孤便要整个吴地为他陪葬!
直到这一刻,诸葛亮才平静地开口:陛下,吴已占据长江防线,我们又痛失关羽将军,一时之间恐无人能替,不如留待后日。
简单一席话,暗藏玄妙。
若单单劝刘备因战局放弃伐吴,未免会拂了这位帝王的脸面,一句无人能替已将关羽鼓吹到了极点,又全了刘备对弟弟的悼念,又给了他一个十分合宜的台阶下,几乎找不出可以挑剔的地方。
刘备感受到这位伴随多年的军师言语中的温存与谨慎,一时也软了心坎:孔明所言极是,是孤老糊涂了,还是继续整军,蓄势以发吧。
诸葛亮道:是。
君臣二人的一席话刚谈到尽头,遥遥便听得一阵洒脱不羁的脚步声漫至殿外。
陛下,臣领命回来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穿过长殿,回着鸣音。
刘备不由得蹙眉:没有规矩,该当令他从祖母多加管教。
诸葛亮缓然一笑:自古英豪出少年,陛下该高兴麋夫人能有这样的孙辈。
这话隐约又点醒了刘备糜芳临阵背叛、失了江陵一事,只碍着伴随多年的麋夫人及其背后家族,他才不得不容此人逍遥活着。
这麋照倒是个可用之材。
此刻他已顾不得麋家的破烂账,将手一挥:传。
一摞声尖锐的声音回荡在重重殿宇中,有些晦暗的视野中,那道熟悉的声音慢慢步来,规矩地停在了他面前三丈开。
隔了冥冥薄暮,他已看不清此人面目,但那黯淡中的一双眼,仍明亮得一如往昔。
刘备静静地看他一眼,勾起一个颇亲切的笑容:许久不见了,李先生。
而李隐舟目光从他肩头擦过,平和的眼神骤地沉下,竟是无视刘备的寒暄客套,径直朝着他的背后走去。
两侧持铁戟的士兵立即作势要拦。
刘备眼神一暗,挥手令他们退下。
李隐舟的指腹已搭在了刘禅枯瘦如竹的手腕上,只觉指下脉搏隐然一跃,尺关处如一颗明星独起,心头也跟着不详地一跳,脸色分明地变化了一瞬。
他就这样久久半跪在刘禅的病榻前,许久不语。
麋照明眼见着了他的神情,一伸手将他的手腕扼住:怎么了,快说!
麋照!
刘备喝令一声,强压着满心的急切,冷冷瞥向李隐舟:太子如何?
李隐舟从麋照不甘不愿松下的拳头中抽出手来,目光复杂地落在榻上这个安静忍耐的少年身上。
十余年不见,那个傻傻的、乖巧的孩子,已不复当初的活力,几乎病入膏肓。
他搭下眼帘,难掩遗憾之意:太子所患,恐怕是血症。
也即,白血病。
平平的语调,却在众人克制的眼中掀起阵阵波澜。
几乎是同一个刹那,刘备险些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第146章第146章
刘备早料到阿斗罹患的固非常病,却也委实没有预料病自血起,一时间如蒙雷击,唇角客套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只用一种深得切骨的眼神看向李隐舟,片刻平复心情,吐出一字。
说。
李隐舟收手回袖:口舌生疮,发斑衄血,神昏谵语,此乃热毒炽盛症候,心悸气短,唇淡口干,脉数无力,则为气血两虚。太子兼得血症中两种极端之症,是因病势拖延,想必是宫中御医以温症用药,治表不治里,反贻误了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