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寂静,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风声轻柔得不似秋日,从柏舟的面容徐徐拂过,就像是曾经许多回,桑泱抚摸她的面容,含着温柔的笑意望着她。
柏舟没再说话,长长地静默着,思绪不知飘到记忆里的哪一处去了。
又坐了半个小时,她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明天会和叔叔阿姨一起来。
说到这里,她又道:他们都很好,我每星期都会去看望,你不用担心。
桑泱自然不会回答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的自言自语。
柏舟转身走了,迈出几步,她又停下,回头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她的唇角微微地弯起,目光却是那般哀戚,声音轻得像旷野上的风:三周年了,本来我们是差七岁的,现在只差四岁了,很快我就要赶上你了。姐姐,我要赶上你了。
回到家差不多十点,柏舟给豌豆喂了些水,就让它自己玩了。
她进画室工作到下午一点,出来时,豌豆正在储物室的门口,拖着什么东西从里面倒退着出来。
柏舟叫了声:豌豆。
豌豆听见声响,身子一抖,惊讶地转头望过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还有些震惊与不知所措。
又闯什么祸了?柏舟一边说一边走过去。
豌豆发出心虚的低低的呜声,柏舟一走近,它就跑开了,留下扑在地上的一个画框。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画,许多画得还不错的练笔作,有时柏舟也会裱起来留着。
她以为这也是那些练笔作里的一幅,走过去弯身捡了起来。
翻到正面一看,却是愣住了。
这是一幅太空的油画,却不是她近期画的练笔作,而是她小时候刚学油画不久时画的。
那时候刚流行太空、宇宙、科幻之类的概念,她也很感兴趣,看了一些这部分题材的电影,然后根据自己想象中的宇宙,画了这幅画。
画的用色比较绚烂,天体闪烁,星云盘旋,色彩很漂亮,正中是一个扁平圆状的黑洞,黑洞看上去是黑色的,但柏舟记得自己当年调色时加了一些别的颜色,让黑洞看起来就像是很深很幽沉的墨蓝。
因为她觉得黑洞不只是吞噬,还意味着希望与神秘,与广袤无边的夜空一般的墨蓝很适合。
柏舟看了一会儿,走出去,随手把画放在茶几上,然后喊豌豆:过来,带你去叔叔阿姨家。
豌豆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跑到她身前,兴奋地摇着尾巴,已经忘记刚刚闯的祸了,只想着去叔叔阿姨家玩。
柏舟也没忍心责骂它,笑着摸了摸狗头,给它挂上牵引绳,打开门,带它出去。
桑泱的父母家离得不远,柏舟这三年常去,走得比桑泱在时还要勤。
他们两个这两年先后退休了,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每星期最高兴的就是柏舟带着豌豆去看他们。
今天知道柏舟要来,早早地就洗了水果,买好了食材,在家里等着。
柏舟到的时候,恰好是下午两三点,她一般都会在这个时间来,有时会留宿,就睡在桑泱以前的卧室里,有时工作忙,晚饭后就要回家。
桑泱的父母总希望她能多待一会儿的,但今天她还有幅画要收尾,晚上得回家去。
哎呀,豆豆也来了。桑妈妈很喜欢豌豆,还自己给它取了爱称。
豌豆开心地吐着舌头,摇摆的尾巴就没停下过,它坐在柏舟身边,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桑妈妈和桑爸爸,颇有些彬彬有礼的样子。
柏舟换了鞋,给豌豆也把爪子擦干净了,才走进屋。
快进来,我刚泡好茶。桑妈妈热情地说道。
桑爸爸已经坐下倒茶了,他退休前是名中学语文教师,一辈子的职业病病入膏肓,开口便带着严肃,又不由自主地语重心长道:这天气干得很,小舟啊,来喝口茶润一润,回去的时候让你阿姨给你包一袋,你自己在家也要泡着喝。
柏舟走过去,接过了茶杯,又把手里的几个袋子交给桑妈妈:买了几身冬装,您和叔叔看看喜不喜欢。
桑妈妈忙道:衣服我们都有,你这么忙,就不要管这种小事了。
好,下次不买了,这回买好了,您就看看吧。柏舟很快便顺着她说道。
每次都这么说。桑妈妈叹着气嘀咕,横了她一眼,但打开袋子的时候,她显然是高兴的,还到房间里去试了试。
衣服很合身,样式也很合桑妈妈的心意。以前桑泱给父母买衣服时,柏舟总会在场,帮忙出谋划策,他们的尺码和喜好,她早就熟记在心,这几年买了这么多次衣服,从没有出过错。
好看。桑妈妈的面上带着些喜意,又催促桑爸爸,孩子买了衣服,你也去试试。
桑爸爸对衣服不是很感兴趣,他已经在摆棋盘了,闻言不耐烦道:小舟买的不会有错的,你帮我放起来,天冷了再拿出来穿。说完,又招呼柏舟,来和叔叔下下棋。
好。柏舟笑着坐到了棋盘对面。
棋局一摆开,没个几十分钟结束不了。桑妈妈去把新衣服放好了,便搬着条板凳坐到他们边上来。
桑爸爸是个棋迷,围棋、象棋他都来得,还相当精通。柏舟以前不会下棋,是桑泱带她回家那年,她好紧张,生怕桑泱的爸爸妈妈不喜欢她,缠着桑泱问叔叔阿姨有什么爱好,她要投其所好。
桑泱那时不住安慰她,说没事的,你去了,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我爸是老师,我妈呢是儿童文学出版社的主编,像你这样乖乖的小孩儿,他们最喜欢了。桑泱笑着安慰她。
柏舟怎么能轻松得起来,她是要和桑泱过一辈子的,迟早要面对父母这一关,那第一次见面留下的第一印象就至关重要。
她缠着桑泱好半天,才得知桑泱的爸爸喜欢下棋。
她不会下棋,就去学,花了一个月,好不容易算是完成了象棋的从入门到精通和围棋的从入门到熟练。
不过即便下了很大的工夫,第一次和桑爸爸下棋,她还是输得一塌糊涂。也是,毕竟桑爸爸下了好几十年的棋了,怎么会下不过她这个才接触了一个月的小菜鸟。
她那天很沮丧,晚上和桑泱在她房间里睡觉时,连她的房间都没好好看,垂头丧气地问桑泱:叔叔会不会觉得我不太聪明啊?
桑泱的目光分明在说这小孩怎么这么傻,可是抱着她时,还是柔声安慰她:我爸我妈都很喜欢你,你放心。
那是她们在一起的第四年,她满二十岁,她们开始安排未来的生活,也有过一些坎坷,可是牵在一起手从没有松开过。
那时候,她是笃定了,她不会离开桑泱的,也笃定了桑泱也绝不会离开她。
柏舟走了会儿神。
吃!桑爸爸喝道。
关键的一子被吃了,顿时满盘皆输。
你今天水平不行啊。桑爸爸分拣棋子,又忍不住犯了职业病,教育道,下棋要专心,不能一心二用。
柏舟笑着说:再来一局。
行。桑爸爸痛快道。
二人重新摆开棋局。
柏舟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想念桑泱,不过这些年,她早就学会了把想念藏在心底,即便她再怎么锥心刺骨,面上还是可以漫不经心地和人谈笑。
又厮杀了半个多小时,这回柏舟险胜一招。
晚饭好了,桑妈妈喊他们吃饭,桑爸爸意犹未尽,但也只好先上了饭桌。
晚饭很丰盛,连豌豆都有一份专门给他做的食物。
桑妈妈不住地劝柏舟多吃点,劝得柏舟多盛了一碗饭。